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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幽梦(下)(3/5)

暂时的静默,几乎逼仄得人透不过气来。

她觉察到那液体的灼热,心底蓦然勾起了几丝震颤。

许多年前,她也是这样依靠着另一个人,以为这样彼此扶持着,便能度完这喧嚣而无趣的一生。

却原来,她们连一生的收梢都不知零落何处,望也望不见。

婉嫔闭着眼,像是怕到了极处,蜷缩在她怀里,蓦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海兰,硬声道:“是。

我告诉皇上,可是我晓得,我的委屈不重要。

皇上听了一时怜悯,过去便过去了。

我知道皇上最怕什么,我知道。”她压低了嗓子,如吐着芯子的蛇,嘶嘶地道,“我看着皇上,我说,皇上,臣妾从前不敢说,可如今十五阿哥大了,出落得俊秀勇毅,是咱们大清未来的栋梁。

臣妾拼死,也不敢不说了。”她咬了咬牙,下了死劲一般,“我说,皇上,若来日十五阿哥成了大器,有皇贵妃这样得额娘在,来日我们大清江山,便要落入谁家了?”

海兰震惊到了极处,“你说了这样的话?”

婉嫔重重地点了点头,有着难掩得惶惑,牵着她的衣袖依依道:“我知道的,今日我既开口说了这些,若不能将皇贵妃置于死地,来日还有我的活路么?

与江山相比,数十年载恩情算得什么?

虽然这些年我从未赢过,但事已至此,我也绝不能输了。”

海兰极力安定下自己有些紊乱的鼻息,骤然松了口气,轻轻抚着婉嫔花白蓬松的的鬓发,了然笑道:“怎么?

你也恨毒了皇贵妃么?”

“我原本,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才说出你教我的那些话,也当是为我,为你,为仙逝了的翊坤宫娘娘出一口恶气。

因为这么多年,我做什么像什么样子,做底下的侍女有侍女的样子,做格格有格格的样子,做嫔妃有嫔妃的样子,可浑不像个人的样子,不敢说,不敢做,不敢动。

如今我说得越多,才越知道,这数十年来,我心里的恨原来那么多,因为我最寂寞的年岁里,是她在皇上的温柔与缠绵里绽放得如火如荼。”

海兰的声线柔和得几欲叫人沉醉,“皇上最忌讳的,哪里是她害了多少人,而是如何专权恣肆,目无君上。

当年她害皇后姐姐的,不也是如此么?”

婉嫔微微出神,眯了双眼,“可是哪怕我这般说了,皇上也未必会信。”

海兰轻轻一笑,“不要紧。

我从来不是要皇上深信不疑,我只要皇上疑心。

疑心生暗鬼,皇上性子最多疑不过。

多少人便死在了‘疑心’二字上,我便不信她能逃脱得了。”

婉嫔攥着海兰的青筋凸起的枯瘦的手“海兰姐姐,如今我知道翊坤宫娘娘为什么喜欢和你一块儿了。

你的手真暖和,你的话让人听着舒服。

你别走,你在这儿陪陪我,咱们姐妹,就个伴儿。”

海兰看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好像一张女人涂得粉白的绝望的面孔,流下赤红色的眼泪。

这样一日日孤独地看着日出日落,真是寂寞。

寂寞彻骨。

可是身边的半老女子,何尝不是如此?

自己,至少曾经有过如懿,有过永琪,有过永琪的血脉而延续的子孙代代,有过皇帝短暂却远比婉嫔长久得多的恩宠。

所以她有念想,有回忆,支撑着度过每一个相似又乏味的日子。

所以,她懂得婉嫔的寂寞,那种无声的寂寞,会把人慢慢地腐蚀,腐蚀成一个个蛀洞,然后风化成幽幽深宫里一缕被风吹过的尘沙。

皇帝再度见到海兰的时候,是在梅坞。

这些年皇帝虽然关心永琪遗子绵亿的起居,也对海兰颇为厚待,但二人这般面对面说话,已经十数年都不曾有了。

梅坞建成多年,海兰还是头一回来,她细细打量着梅坞的每一样布置,已然泪盈双睫。

皇帝拍拍她的肩,很是看重她的意见,“看看,喜欢这儿么?”

海兰舍不得移开目光,“梅坞,都是梅花。

臣妾很喜欢。”

皇上听完这一句,很是心满意足,然而他谈论更多的,是甫出生的皇十女和孝公主。

这位皇十女自在翊坤宫中出生,便得到了皇帝的无上钟爱。

这样深切的慈父之情,让人恍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位同样在翊坤宫中出生,却早夭的五公主和宜。

皇帝又提起永琪遗子绵亿的近况,唏嘘不已。

末了,皇帝忽来兴致,取出一斛南洋明珠赐予海兰,那明珠颗颗有鸽子蛋大小,华泽莹然。

纵然海兰曾经跟着如懿见过色色真奇,亦是暗暗惊叹。

皇帝示意李玉将拿一斛明珠捧至海兰跟前,海兰只淡淡扫了一眼,含笑谢恩,不惊不喜。

皇帝道:“听说你成日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延禧宫原本寒湿,不宜幽居,不如常来与朕闲话。

算来潜邸里过来的人,也唯有你和婉嫔了。”

海兰笑着辞过,“臣妾年老迟钝,怕答不上皇上的话。

这一斛明珠…”她若有所思,“姐姐在时,喜爱珍珠。

可惜在名贵的珍珠也珠黄之时。”

皇帝了然,“你想说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海兰浅浅微笑,“不,皇上恩泽六宫,臣妾感激不尽。

听闻皇上新赐了皇贵妃一方西瓜碧玺,大若手掌。”

皇帝笑笑:“朕已命人雕琢成皇贵妃喜欢的水莲,让她拿在手中把玩。”

海兰想笑,还是矜持地抿住了嘴唇,皇帝久不曾有如此厚赏,那位皇贵妃一定很感动吧。

然而皇帝并无兴致继续关于皇贵妃的话题,这个时节御花园的梅花更得他的好感,海兰会意,便陪着皇帝出去。

皇帝温和的眼眸扫却了正月寒朔的冷意,将一袭紫貂大氅亲手披在她肩上。

海兰并未有任何受宠若惊的表示。

皇帝对她的平静在意料之中,轻轻挽过她的手,“愉妃,陪朕往御花园走一走。”李玉明白,忙带着宫人们退后十步,远远跟着。

冬日晴寒,天色湛蓝一碧。

皇帝微微叹息,“已经有数十年了吧,你没有和朕一起走一走了。”

海兰浅浅笑,简短道:“是。”

冬日晴寒,天色湛蓝一碧。

皇帝微微叹息,“已经有数十年了吧,你没有和朕一起走一走了。”

海兰浅浅笑,简短道:“是。”

皇帝略有歉意,“永琪英年早逝,你膝下寂寞,朕没有能多陪陪你。”

海兰恭敬而自然,“皇上为天下人操心,不必挂怀臣妾区区之身。”

皇帝驻足,静静凝视,“你仿佛从不为得宠失宠而在意。”海兰的眼睛望着地下,那连理并蒂的青石板镂刻沟壑处,积着意痕痕寒冰。

天长地久,花开并蒂,也不过是僵死的冻痕,没有活气的期许。

皇帝见她只是无言,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朕知道,你不喜欢珍珠。

喜欢珍珠的人,是如懿。”

他这般猝然提起这个名字,让海兰有些意外。

她陡然抬起脸,牵动鬓边烧蓝晶石珠沥沥颤动。

她很快镇定下来,“因为所以的珠宝之中,唯有珍珠和生命有关,让人觉得软弱。

所以,皇上也不喜欢珍珠。”

皇帝颌首,“人老珠黄,有生命的东西,总是容易消逝萎败。

朕也会老,所以海兰,朕喜欢长久的光耀的东西。

可以提醒着,至少有不变的东西。”他停一停,“朕赏赐珍珠给你,是觉得,如懿喜欢的东西,你总该会喜欢。”

海兰无所谓地笑了笑,“也不一定。

比如姐姐喜欢皇上,臣妾却不是。”

这样大胆而无谓的言语,连皇帝也不觉变了变色,颇不自在。

海兰温然欠身,眸色澄净,“臣妾敬慕皇上,姐姐喜欢皇上。

这是最大的不同。”

皇帝凝神须臾,轻轻一嗤,叹然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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