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闻有什么意思，吃啊。”亚瑟对她的动作完全不能理解，“闻气味又不能给你闻饱了。”

“唉，铳士，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春信将鼻尖绕着碗的边缘，轻轻嗅闻了一圈后，慢慢地拿起筷子，笑着解释道，“我是感受它的锅气。”

“锅……”

亚瑟正拿着筷子当叉子使，卷起面条，滋溜滋溜地往嘴里送，腮帮子都快堆满了，脸上的表情却务必困惑，不由地看向叶观武，“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又是那种连圣杯都没能掌握的中文吗？”

“哈哈……”叶观武这会儿特别心虚，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华夏人，他也没听过那个玩意儿。

在他印象里，吃饭都是直接开吃就完事儿了，哪还有人先闻闻菜的？”

“从热锅里出来，七步之内，可以维持锅气不散。

这一口才是食物的精髓，像你们这样抓起来就吃，实在是糟蹋了这么好的面。”春信完全是拿对待满汉全席的态度来对待这碗面的，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吃到过“食物”了，她慢慢地将筷子探入其中，搅动碗底，捞了一筷子上来，吹了吹还有些发烫的面条，放入口中。

“……”

“怎么了？”春信见他们两都停下筷子，直直盯着自己看，不由问道，“你们在等我发表评论吗？”

“那倒不是，我就是在想……你生前到底是干嘛的。”亚瑟三两口就快把一碗面干下去一半，擦了擦嘴，一边说道，“难不成是历史上很有名的美食家？

看你这样子，像是什么都吃过，但要真的那样，你又怎么会馋这几个小小的点心？”

“瞧你这话说的，就算我真的是‘美食家’，就不能馋点心了？”春信很优雅地撩起一筷子，将面条送到嘴里。

她严格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老道子，必须等嘴里的面条嚼完了咽下去，才开口说话，“伱以为美食家那么好当啊，东西送到我这里的时候都冷了。

而且，不管他们怎么做，都做不出市井民间的味道来，这一口下去，才是真正的地道呢。”

叶观武注意到，在动了第三下筷子后，春信有一个很明显的停顿动作，似乎在纠结该不该继续吃下去。

尽管她很快反应过来，又若无其事地夹了第四筷，但这种刻在本能里的不协调，还是引起了叶观武的注意，他不禁开始思考，这位神秘莫测的rider究竟是谁。

似乎在哪本杂志漫谈的小贴士里看到过，有什么人的习惯……就和她很像。

她很斯文地吃下半碗面，抬头，如水雾般的眼眸放出光，穿过人声沸腾的街道，远远看向西湖。

奈何现代都市，车来车往、高楼林立，即便这片街区和西湖离得不远，在她的视角下，依旧只能窥见一小片凌波绝景。

即便如此，她也久久端凝着西子湖的风光，好似神魂都离了身体。

“怪了，这湖里头有什么啊，值得你这么上心。

刚才绕着逛一圈了还不够？”亚瑟好心提醒道，“我告诉你啊，这可不比汤面，稍微凉一点就坨了，就不好吃了，知道不？”

他特意把“坨了”两个字咬的很清楚，不知是不是为了炫耀自己新学的中文。

“该不会是……”叶观武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说道，“你生前就来过这里吧？”

……

春信怔了一下，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她亲至钱塘西子湖的场景。

用比较现代的话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现如今，改天换地，江上的游船，也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

昔日陪伴她的人、事、物，她所爱的、恨的一切，皆随着时光逝去。

那山呼海啸的奢华排场，也恍如梦境一般，只能对着空泛的波光重温。

“好可叹流年似水，许我人间白头。”

摇摇头，不自觉又蹦出来一首打油诗级别的短句，春信叹了口气，摆了摆筷子，示意不必再谈。

她的眼眸仿佛蒙了一层水雾，让外人很难通过对视，看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那波澜不惊的眼神后面，究竟是否涌动着情绪。

亦或是……她其实并没有感情，只是一台执行命令无比高效的机器。

“确实，以前来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必再提。”

她的眸光定格在一旁的墙，准确说，是居民楼一层的外立面上。

这个小摊的老板非常爱国，一张地图贴在上边，这么多年下来，风霜雨雪，也和这小摊一起受着，微微泛黄，倒也有几分历史的厚重感。

接下来的几分钟，春心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捧着碗，死死盯着这张贴在墙上的地图，一边看，一边吃，好像要拿它来下饭一样。

双目微眯，将每一个省市，乃至是每一个细微的标注，领地、领空、领海，全都要尽收眼底。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深邃，有那么几秒，叶观武感受到了极其强烈的欲念波动，但很快又被她那惊人的意志力给压下去了。

这张地图里，似乎藏着她回应圣杯召唤，想要实现的愿望。

“谢谢你们今天陪我，这一饭一食之恩，我会好好记住的。”

不动声色地扒拉完了满满一大碗面，春信却丝毫没有任何饱腹之后的颓态，她现在给人的感觉，是还能再面不改色地去参加大胃王比赛，并且一路杀到总冠军。

“叶观武，最后，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直呼其名的方式，却来得如此理所当然。

春信压根不考虑对方打不打算回答，哪怕只是礼节性的询问都没有，好像只要她张口问了，就必须有答案。

“你喜欢这个国家吗？”

……

“哈？”叶观武还是头一次被从者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有些拿不准，“你……是什么意思？”

“你脚下所踩的每一寸土地，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你头顶的每一片青天，你都深爱着吗？

你愿意这个国家变得强盛无比，成为”

这个问题实在太深刻，深刻到，不像是一个从者口中该问出来的。

因为从者本是已死之人，已经死过一次，自己所属的时代多半也已过去，2044年，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个全新的异世界，家国情怀自然会变得淡漠。

但……

此刻，春信的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叶观武本能感觉到，自己接下来的回答，恐怕会在未来决定不少事情。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后，端正坐姿，收敛表情，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然。”

————

“嗯……好，我知道了。”

春信展颜一笑，伸手，拍了拍叶观武的肩膀，“谢谢你，叶观武。

有这一句话，更让我确信了……我的愿望没有错，我的愿望是对的。”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她很优雅地起身，拍了拍双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但……

叶观武从侧面看她，又忽然觉得她很可怕，像一头饥肠辘辘，即将责人而噬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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