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算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钱塘市，杭氧，一间废弃的小厂房里。

也不知原来主人做的是什么生意，机床落在一旁，都已经生了灰。

前些年，实体经济并不景气，这厂房地处又比较偏僻，想盘都盘不出去。

生满斑点的窗棂中，月光从尘埃中穿透，洒在地上，有了异常清冷的形状。

海刚峰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双腿盘坐，静静等待着。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本届圣杯战争中，第二批被召唤出的从者。

这些生前的大人物都极沉得住气，即便已经同处一室，也没人率先开口。

众人的养气功夫都很好，但，在暗地里，海刚峰也能感受到一两缕探寻的眼神。

科技的进化，确实让他目不暇接，但人性的进化，似乎总是如此缓慢。

不管现在是哪朝哪代，陌生人见面的第一眼，判断的无外乎两件事：一个，是自己在对方眼中的价值；另一个，则是对方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利益。

在欲望横流的大明官场上，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交锋，对于人性之把握，早已熟稔于心。

推出新法，大步改革，就意味着要与旧的利益集团斗争。

权力和金钱的大饼都是固定的，你多吃，我就得少吃，人家不可能乖乖把饼分给你。

要做好官，尤其是在这浮沉不定的大明高层，手段必须得比贪官还狠，眼睛要贪官还尖。

2044年的今天，在这间旧厂房里相遇，前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帝王将相也好，贩夫走卒也罢，都是从者，意味着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

除了君父是特殊的，海刚峰不觉得自己需要向谁低头，因而，他也开始以探寻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从者。

————

最让他顺眼的，还得是于不远处正襟危坐的“枪兵”——他肯定是军旅出生，身披甲胄，这甲胄由一片一片金属环相扣而成，有如龙鳞，做工精巧至极，熠熠闪着寒芒。

头盔两侧有凤翅，双肩两头衬以飞虎，头顶则是一簇红缨，以黑、红、金三色为主，透着一股深沉的杀伐之气。

但见此人手持长枪，腰悬宝剑，身材高大，生了一张白净书生脸，胡须较少，看着倒也不算粗犷，只是，那双眼眸中迸射出的英气，以及那笔挺的坐姿，让海刚峰很是看中。

不管哪朝哪代的武将，如是忠良，那自然是值得结交的。

他心中已经暗暗将这位枪兵，归类成了“可以权且结盟，商议大事”的那一批。

而最让他觉得阴戾难忍的，便是半倚在墙角，因为嫌此地过于脏乱，不愿意入座的“剑士”。

说是剑士，海刚峰却觉得他根本不会使剑，腰间这把剑，若说杀敌，未免有点太长了，更像是一把彰显身份的饰品。

剑士身形瘦削，仔细观察手腕，也不像是孔武有力的样子，身着一席华袍，蓄八字胡，下颚上另有一簇胡须。

看似曲高和寡，眼珠却一刻不停地轮转着，时时刻刻打探其余人。

看似面善，实则心中冷厉寡淡，海刚峰最不愿与这样的人相处。

这之后……便是“骑者”和“狂徒”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两人，从外表上来看，一个极静，一个极躁，但这似乎又只是他两抛出来的一层外壳。

就连着极其躁动的汉武大帝，心思之深沉，也绝非他可以窥见。

一言一行，皆有约束，仿佛天生就是戴着面具长大的。

仅凭几个眼神、动作，海刚峰实在无法断言两人秉性如何，只得按下不表。

而所谓的“刺客”……倒也遵循天下所有刺客准则，低调到了极点。

他的气息很弱，又挑了个偏僻角落搁那儿猫着。

如非有意去看，很容易就会看漏。

他的长相平平无奇，梳着樱岛武士的半月头，穿一席深黑色胴服，上衬以雄鹰翱雪之景。

身材矮小，拖着背，耷拉着脑袋，好像快要睡过去了。

远远看去，像一只老乌龟。

最后，则是他们的御主——正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哼着一首古怪小曲，缓缓踱步过来。

只一眼，海刚峰就确定了，这绝不是能为之效忠的人。

那漆黑的礼服背后，散发出仇恨与疯狂，有如深渊一般，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稍有松懈，便要被拖入其中。

……

“……”高帽男在一束月光前停下脚步，伸出手，尝试着抓握光芒，却握了个空，不禁嗤笑。

“各位……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地点的英灵化身们，初次见面。

这里是2044年，对各位来说，是一个全新全异的世界。

我知道，前一世里，各位无疑都是人杰英豪，但在此刻，就请少一点彼此干涉的心眼，咱们重新开始吧。”他顿了一顿，沉声道，“我的原名是米歇尔·德·诺斯特罗达姆，出身于1503年的法国。”

“哦，法兰西嘛，我知道。”春信别有深意地笑了笑，“1503年，那会还是……”

“明，弘治十六年。”海刚峰接道，“这么算，你比我还年长一些。”

“可惜，我没活多长。”高帽男叹了口气，“我死于……1566年的7月2日。”

“……”

海刚峰一时无言。

或许，真的是上苍有感吧，他那位心心念念的君父，也是在那一年的十二月，因丹毒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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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年，世界不同的角落里死去的两个人，却以这种形式再度相逢于五个世纪后，谁又能说，这不是上天注定呢？

“这么说，你是个死人。”刘彻摇了摇头，笑道，“死人可以当御主吗？”

“你也是死人，berserker，接受这个现实吧。

我们这一群早该死的人，现在坐在这里，在月亮下开会。

月亮倒是不会变的，我那会儿它就在，此时此刻……它还在。”

高帽男念叨了一大串，忽然撤下了蒙在脸上的阴影，露出真容。

阴影下，是一张半人半鬼，面色阴惨、嘴唇发白、头发披散、眼眶凹陷、眼珠凸出、全无血色的脸。

“在俗世之间，一直流传着我的拉丁语名字……反而让我的真名不被人知了。”

“我是【诺查丹马斯】。”

“是一名预言家。”

……

……

……

沉默中，众人的神色如常，都将视线看向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你们……看上去并不怎么惊讶。”

“你是太卜？”刘彻问道。

“类似……钦天监那样吗？”春信问道，“你占卜的准不准啊？”

诺查丹马斯顿觉味同嚼蜡，草草将这一篇揭过去，“算了，那都不重要，百年前的预言，早该随之作古了。”

“今天，除了archer之外，各位都来了……我感到由衷的欣慰。

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能人，要说在历史上留下声明，我大概远远不如伱们中的任何一位，只是个躲藏在历史角落里，被人冠以神鬼之说的小角色。”

“但，我问一句，就问一句！”

“诸位，愿意回应我的召唤，来到人间，想必，都是有未尽的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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