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西湖？”叶观武一边搅和着碗里的面条，一边抬头，好奇道，“我先问一下，是‘游玩’的意思吧？”

“不然呢？”春信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想看我当着几千几万人，在西湖里面游泳吗？”

“啊……哈哈……”

叶观武讪笑两声，赶紧把这个话题扯过去了，毕竟是从者，指不定都是哪个朝代的人，天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

“西湖……不就是钱塘市的那个景点嘛。”亚瑟直接把面条端到沙发上吃，仿佛那里就是他的固定重生点了，“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几次，那人跟芝麻一样，都快从桥上掉下来了。

不就是个湖嘛，有什么可看的？

你要是想去，自己去看不也一样吗？”

“真是没有情调啊，西洋的铳士。”春信撩了一下对她来说有些显薄的前刘海，翻过手背，目光凝滞在佩于右手食指的一枚翡翠扳指上，展露出一丝柔情，“游湖这种事情……一定要有人结伴而行才有意思，要不然的话，无非夏赏残荷，冬听冷雨，徒增物哀之情罢了，不如不去。”

“再说，作为从者，我只是有了一定当代的知识而已，脑子里可没有这座城市的地图。

我知道这是钱塘地界，但，现在的钱塘……和我印象中差得实在太大了，到处都是街道、高楼和汽车。”

说着说着，春信突然大倒苦水，一对弯眉蹙起，感慨道，“其实我也问过路人，但他们张口就是什么什么街，闭口就是坐地铁几号线，又要在什么地方转乘，出了门往哪儿拐。

我哪搞的清楚啊？”

“诶……你连地铁都不知道啊，原始人吗？”亚瑟一边吃面，一边打开早间新，顺便摆出老前辈的架子，随口指点道，“所谓地铁啊，就是在地下行走的火车，跑老快了！

火车见过吧，嗖的一下啊，嗖地，半天功夫，就能从这座城市到那座城市，就像蜘蛛网一样，把整个西部都黏在一起。”

“没办法啊，有我那会儿，国内还没火车呢。”春信叹了口气，略显遗憾地说道，“而且……跟我说话的那些人，都有一个叫做‘手机’的小玩意儿，砖头那么大，发着亮光，好像是现代人手一个的必备品。

他们在那块砖头上点点画画，告诉我该怎么走，我半个字都看不懂。”

“想来想去，我刚好认识，而且还有点交集的当代人，好像只有你们了。”

“再说了，你们现在也没什么事要做吧？”

她的双手扣在身后，上身微微前倾，用温柔的笑容，掩盖了略有些侵略性的姿态，“谁知道今后会怎么样呢，只是陪女孩子逛逛西湖，说不定就能争取到一个潜在的友好势力，怎么看都不亏，对吧？”

————

几年前，他还在若水馆里练基本功那会儿，有一段时间就天天绕着西湖夜跑，以提升耐力。

一天下来，跑个两圈是至少的。

能碰到许多来西湖边夜跑或者打卡的人，因此，叶观武对这片钱塘名盛的印象，基本都是在晚上——拥挤、喧闹，游人如织。

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变化，每到晚上，这儿似乎都一个德性，某种意义上，也挺令人安心的。

白昼下的西子湖，让他略微有些陌生。

空。

空空荡荡的湖面，一眼望去，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填充，唯有倒映在波光与湖面中的天空，相映成趣。

想象中游人爆满的场面并没有出现，看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子湖，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也招揽不来太多游客。

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他联想起龙身上的鳞片，竟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荷花是夏天开的，现在是十二月末，当然什么都没有了。”亚瑟摊了摊手，对这个举动很是不解，“再说了，一座城市里的湖泊，能好看到哪儿去啊？

就算手机夏天的时候来，景色确实很漂亮，再一抬头，看到周围那么多建筑，肯定会觉得很压抑吧。”

“会吗？”这次，轮到叶观武惊讶了，“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所以啊，我一直不能理解电视上说的‘旅游’……到底有什么意思。”

出门在外，亚瑟也总算可以解放天性，当即就是一支雪茄抽出，在春信微微摇头，表示拒绝后，便十分顺畅地塞进嘴里，划了根火柴，一边给自己点上，一边说道，“无非是从一座钢铁森林，到另一座钢铁森林，一下飞机，所见的还是高楼大厦。

然后再从这堆高楼大厦的包围圈里，挑一两处特意被保留下来的景点，进去逛一圈再出来。

赶上节假日，人头攒动，哪还有心情看景色。

这种所谓的旅游，不觉得这样很傻吗？”

……

任何人的想法，其实都和自己生长的环境息息相关，亚瑟也不例外。

他所活跃的1899年，亚美莉加西部，是一个尚未完全被文明完全开垦的地带。

即便诞生了火车这种现代文明的征兆，人与自然的边界，依旧相当模糊。

那会儿，他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马，兴致来了，扛一把大狙、一把霰弹，带足烟酒、食物和草料，直接上马，朝着平原深处奔去。

在完全未遭到人类开发的大自然里，打猎，钓鱼，爬雪山，累了就找个人烟罕至的地方，就地扎营。

夜晚，在有着大片大片薰衣草的原野上，呈大字躺下，篝火点燃，炊烟冉冉升起。

方圆百里没有人声叨扰，只有偶尔的马蹄声，和呼呼作响的风声，安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他就这么躺着、躺着，尚未被工业污染的澄澈星河爬上夜幕，倒映在他晶蓝色的眼睛里。

一瓶酒，几根烟，他就这么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有时脑子放空，有时回忆一些自己认识的人或事。

唯有在这种时候，亚瑟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夜晚被抻得很长，他也因此，成为了时间的富翁。

在他的观念里，这tm才叫旅游。

但……时代的骤变，城市化的进行，再想复刻他这种完全融入自然的心灵之旅，需要的代价已经颇为高昂，那些投入熔炉般的大城市，不得不与生活对线的一般人，根本负担不起。

至于出生在城市里的叶观武，根本无法切身体会到亚瑟对城市的厌恶，以及他口中的“逼仄”感。

因为，这才是他从小长大，所熟悉的生活环境。

————

“嗯……”

就在两人交流着各自的旅途心得时，春信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侧边刘海，摇头晃脑，竟然吟出一句诗来。

“养拙新涨信虽绝，来自清绝不自知。”

“吟过闲行多不见，枫叶同醉盼此时。”

平心而论，这诗是真不怎么样，更像是拼凑起来的打油诗，除了韵脚能压上，其他真是一无是处了。

但，对一个现代人来说，能在观景之余，脱口而出一句诗，便算是相当了不起的绝活了。

“铳士，别那么说嘛……苍茫大地，层峦叠嶂，这些固然可观，但这江南景致，巧就巧在一个‘小’字。”

春信转过头，冲着湖边的枫树微微颔首，笑道，“江南秋季，来得晚，走的也晚。

十二月，正是枫叶最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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