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哥心思真密，这些事……我……从没想过。”李逵没有不懂装懂，而是很坦诚地说道，“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吗？”林冲反而笑了，“铁牛兄弟，为何上梁山啊？”

“宋公明哥哥说要上梁山，我就和他一起上来了。”李逵的语气听不出半点迷茫，“除了这个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

你说这鸟水泊真的哪儿哪儿都特别好……我也品不出来，跟兄弟们聊天喝酒挺热闹的，所以这样，也还行吧？”

“还行，还行，还行就好……”

“要我说啊，林大哥，你就是想太多了。

你管明天会怎么样呢，今天有酒喝，有肉吃，有兄弟们陪着，那不就好了吗？”李逵挥了挥手，伸了个懒腰，说出了极具人生哲理的话，“明天之后还有明天，你要这么想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就算再聪明，还能想到三五年之后的事儿？

指不定那时候，你我都是一捧土了呢，哈哈哈哈————！

！”

狂笑过后，他也不纠结，继续说道，“总之，俺没别的话劝你，活一天，就算一天吧，与其担心之后的事，还是把每一天都活好，才是正道。

至于其他事儿，留给下辈子去想！”

“下辈子……”林冲喃喃自语，念叨着这三个字，仿佛它们有什么魔力一般。

在这三个字面前，堂堂八十万禁军教头，也只是一个迷茫的男人。

“铁牛兄弟，你觉得，嗯……下辈子，真的存在吗？”

其实这种问题，他更应该去问公孙胜，人家才是专业对口的。

不管问谁，都不应该是这个斗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黑厮。

但偏偏今天，一切都正好对上，除了眼前这个黑大汉，无人再能给他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这辈子都还没活完，就考虑下辈子？

林大哥，伱对这辈子应该挺不满意的吧？”

李逵无意中说穿了他的心事，又问道，“如果有呢？

有下辈子的话，林大哥打算干点什么？

还会和我们一起吗？”

“……”

一个问题，直接让梁山战力第一梯队的林教头沉默了。

如果是别人问他，他肯定会堆起满面春风的笑，点头称是。

但，在李逵发出的灵魂拷问面前，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如果在这个时候，这份欢声笑语，以及这番绝世美景下，还要说谎，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愧疚感。

“我不知道，可能不会。”林冲摇了摇头，苦笑道，“铁牛兄弟，我不想上梁山，在山下，我曾有过自己的生活，我相信这里还有很多兄弟都是如此。

世事艰难，就像一口升起火的大锅，我们在锅里苦苦煎熬，终于，已经没有任何地方、任何一条路，可以收留我们了。

梁山，成了我们最后的选择。”

“如有来生，我不想那么累了……因为我，已经有太多太多人被我牵连，被我所害……”在极度放松的情况下，林冲流露出一丝疲态，“我不愿再看天下夫妻如我一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能帮到人，固然是最好的。

可若是帮不上，那也没办法。”

“我奢望着……来生的每一天，都能像今天这样，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去操心，喝喝酒，聊聊天，看看风景，吹着夏日的微风。”林冲双目微闭，在自醉的享受中，结束了这番对话，“对我而言，那也就足够了。”

————

“咚————！

！”

贴身，震脚发力，一记寸拳轰在下腹处。

尽管没有实际体验过，林冲还是觉得像是被炮弹给砸了一下，其力道穿透甲胄，直抵这具灵子构成的身躯，脏腑甚至被打得轻微移位。

他有点想吐，但面对少年紧随其后的攻击，却又没那个空闲，眼看着他足尖轻点，就要来一招凌空飞踢，林冲赶紧将空出的左手探入半空，五指猛地一抓。

“啪！”

五个指头如锁扣一般，锁住了叶观武即将踢出的脚踝。

“啊————！

！

！”

他不再像最初那么游刃有余，从咽喉深处，迸发出一声怒吼，将叶观武单手举过头顶，仿佛挥动刀剑一样，狠狠朝地面掼去。

“砰！

！”

没有空间，无处消力，他只能用手背护住后脑，死命抗下这一击，用绷紧的肌肉去抵抗这堪比炮弹的一砸。

本就受创的柏油路当即开裂，碎石飞溅，算是被他砸出一个大坑。

阵阵刺痛从背部传来，叶观武咬紧牙关，却不自觉露出一个牙床都龇出来的笑容。

尽管挨了一下，他却能从这一下里解读出更多信息——纵然是豹子头林冲，在轮番厮杀的车轮战中，也渐渐显露出疲态了。

在他心绪平稳时，一直采取尽可能少和对手发生肢体接触的战术，用长枪格挡开所有攻击。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反向撩动白蜡枪杆，将其舞动成鞭，一下给自己抽开，这才符合他一贯的防守路数。

“轰————！

！

！”

果不其然，摔开恼人的叶观武后，根本没有时间给他追击，一发螺旋光矛，三道剑气，已经从不同的方向杀过来，让他不得不急速后退，拉开身位，靠着灵活的步法和枪法，总算是连挑带赶地拨开了致命攻击，却还是被一发剑气斩中了手臂。

噗嗤一声，护身的甲胄没起到半点作用，鲜血还是迸溅出来，染红了他的枪杆。

“……”

再想去拿老军的酒葫芦，也来不及了。

“当———！

！”

山一般沉重的圣枪凌空劈砸下来，被他勉强接住，圣光顺着他的肩膀洒落在地，将浇筑的沥青尽数融化。

感受到他正在逐步滑入颓势，阿尔托莉雅乘胜追击，动作越发有力，每出一招，即便林冲并不愿意，也只能从正面硬撼，随着被击退两三步。

“哐当！”“哐当！”

……

马蹄声从旁穿过，万分之一秒的擦肩，仿佛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亚瑟选择了贴脸开枪。

而节节败退的林冲，光是应付正面的两个从者都很吃力，根本顾不上其他人在做什么。

等他注意到时，有着赤色皮毛的阿拉伯马已经如闪电一般，冲到了他的身边，黑洞洞的霰弹枪管，几乎要贴到他的脑袋上。

多年的战场直觉，让他迅速做出了常人无法做出的决定。

“砰————！

！”

轰射而出的流弹，崩碎了他抬起的一条胳膊——这已经是林冲在极限时间内，做出的最佳抉择。

他抬起左臂，肘部在外，护住由面部到咽喉的一道中线，以牺牲一条手臂为代价，保住了性命。

溅射开的火药擦过脸颊，在他原本就印有金印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散开的灼痕。

从者的身体远比人类结实，饶是如此，挨了这一枪后，他的胳膊也抬不起来了……完全炸开，只剩下两根大骨，些许皮肉，成了更为血腥的“骨肉相连”，不得不打马赛克的那种。

如此剧痛，林冲却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笑容。

“啊————！

！

！”

笑过之后，是一声困兽般的怒吼。

那一瞬间，他的剑眉倒竖、环目圆睁，可谓龇目欲裂，真真正正应了诨号，如同一头愤怒至极的猎豹。

左手在滴血。

右手高高擎起长枪，瞄准了骑在马背上，正飞速远离的亚瑟·摩根。

他举的那么高，脸上带着一往无前的英勇，仿佛要将此生所有的武艺和骄傲，一并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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