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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情分(1/2)

洪家的东厢房内。

洪衍武低着头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现在他的眼前只能看见一双穿着黑皮鞋,还撬着二郎腿的脚。

他面前坐在床上的那人,裤子是藏蓝色的,还带着大壳帽和红领章,他就是和邻居边大妈一起找上门来的警察。

一开始,当边大妈带着这个警察进屋的时候,把洪家老少全都吓了一跳,洪衍武的母亲甚至从厨房抹着眼泪就追了过来。

家里人都以为警察是因为洪衍武打了人来抓他的,所有人,包括父亲、大哥在内都在替洪衍武担心。

可说真的,洪衍武自己当时却并不怕,因为他下手有准儿,知道无论是那个售货员还是邻居水师傅,应该都没受什么伤。

至于毛远芳告他的状他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因为他今天骂那个“臭茅房”的话,全都只限于个人攻击,一点也扯不上跟政治挂钩。

所以他觉得,即便是警察是替那几个人来报复的,硬扣个罪名要把他逮起来,顶多也就是把他送“号”里关上几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他都盘算好了,如果警察要打算这么办,他就敢用政治话题把警察给绕进去,让这小子也来个吃不了兜着走。

凭着他对未来走向的了解,这应该不难办到。

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警察非但不是来抓他的,反而还帮了他的忙。

因为据边大妈说,她今天正在派出所开治保会的时候,那挨打的售货员的确是去找派出所做主去了,可这位民警同志过问之后,却出面做通了售货员的工作,把那不依不饶的小子成功劝了回去,现在来家里只是为了批评教育洪衍武一下。

同时,也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作为片警,要对管片儿内新近回家的“两劳人员”做一下走访工作。

所以紧接着,洪衍武就被警察给单独带到这间房里来了。

洪衍武有挨批的觉悟,便自觉以犯人的标准坐姿规规矩矩地坐着。

“你回来喝酒了?”民警终于开始问话。

“……没有。”

“没喝酒,撒什么酒疯?

你自己说改购物本对吗?

不应该给人家道歉,让人家罚款吗?

你耍什么横!

就是他真的做的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可以慢慢讲理嘛,你还打人?

狗改不了吃(屎)啊……”

“是,您说的是,我错了,吸取教训,保证不再犯。”

洪衍武顶烦警察打官腔,却又不想轻易得罪,便只有顺着话回答。

“拉倒吧,信你才怪,看行动。

水师傅那儿你想着去给人家道歉,售货员的事儿好说,回头你写份儿检查交我,这事儿就算了。

也不用太复杂,知道你也没什么文化,把事儿写清楚就行了,多查查字典,少写点儿错别字。

对了,副食店罚款我已经替你交了,一毛一二两麻酱钱,罚了三倍,三毛三。

听说你还主动要罚十倍,就你们家这条件,你以后可别净充冤大头……”

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

这警察竟不跟讲大道理,话还说得挺实在。

洪衍武不由抬头看警察的脸色,不像逗他玩儿,更不像开玩笑。

带着费解,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裤兜,可也只摸出半包烟。

当他把烟放到一边,又伸手进另一个裤兜去,这才摸出钱来。

“罚款我给您……”

“哟,一块整的,找不开。

我还告诉你啊,今儿要不是我和边大妈一起替你跟人家说好话,十倍你也下不来。

你小子不争气,刚出来就惹祸。

你说你一年没着家,这才刚领几天假期回来看看,要真为这事儿再进去,多不值当!”

“是,您说的是,我糊涂……”

洪衍武现在更不明白警察什么意思了,但他不敢问,一边应着,一边还在掏兜,想凑上三毛三。

“算了算了,你还有烟吗?

你要不甭拿钱了,这半包‘香山’就归我了,说起来你还赚了,有火儿吗……”

洪衍武拿出火柴盒,可打开,里头只剩下一根,头还是坏的,怎么也擦不着。

警察不得不浑身上下一通乱摸,最后才掏出一盒火柴,里头也没几根了。

他叹口气,自己叼了一支,竟然也给洪衍武递来一支,然后擦着了火柴。

“快着,一会灭了……我说,你抽的烟可比警察好呀?”

“澡堂子碰见熟人了,人家给的。”

洪衍武现在觉得这个警察挺逗,有点絮叨,可一点儿也不让人烦。

其实他长得也满不错,年轻,剑眉,仪表堂堂,皮鞋锃亮,裤子上既没油点子,指甲缝儿里也很干净,看来是个讲究人。

可就是没有邢正义那样的男子气概,有点儿像京剧里的小生……

嗯?

对了,邢正义,还有赵振民……

这警察会不会是赵振民在送他出派出所时,曾提到的那个能关照自己的人呢?

那人姓什么来着?

洪衍武脑子里一蹦出这个念头,赶紧起身给警察倒了杯热水。

“您贵姓?”

警察的眼神儿平平淡淡的。

“免贵姓张,户口本上叫张宝成,别人都叫我小张,你呀……以后就叫我老张得了。”

果然,洪衍武一下全想起来了。

“我听说过您,是……赵……”

“对喽。

你也明白了吧,我干嘛管你的破事儿。

你前脚刚走,赵振民和邢正义就挨个给我打电话了,都托我关照你。

你挺可以呀,听说一人能打好几个,还帮他们抓了一个团伙儿。

也是,我这俩老同学一般的人可看不上眼。

不过我也没想到,还没等我下班呢,你就给我惹事了……”

“唉,我可更没脸了……给您添麻烦了。”

“行了,你以后别招灾惹祸的,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千万别辜负他们哥儿俩这份儿心意。

福儒里和自新路都是我的管片儿,往后咱们少不了打交道。

这关系你也别往外说,该关照的我自然会关照你,有事也尽管来找我,能帮上的我绝不溜肩膀。

可你以后也得留点儿神,真不想做人,还想做鬼,我也是六亲不认……”

说到这里,张宝成吸了一口烟,借机又缓和了一下语气。

“你刚回来,领了几天假啊?

打算怎么过日子,能不能跟我聊聊?

甭害怕,穿这身皮我是个警察,可脱了我也算你哥哥,你们家情况我都了解,你的事儿我也知道点儿,只要不过分,有什么话跟我说没错。”

“十五天。

我……我还没打算呢。”

“没打算不行,你可得好好想想。

每天只瞎逛荡可不行!

你和陈力泉不一样,人家地震时多救了个指导员,有人帮着跑门路,又有父亲的名额可以顶替,现在那是有工作的人。

不怕你不爱听,你们这路人都一个臭毛病,没事儿肯定闲出事儿来,真烦了闷了,放屁都没深没浅的。

自新路的‘小出溜儿’你认识么?

他妈常在这几条街上捡破烂……”

“认识,工读的小痞子,比我大,可我根本不搭理他!”

“这小子今年春节刚进去,他不好好待家里过年,天天在去逛大街,结果闲得没事儿‘踢飞子’(黑话,偷自行车)玩儿,一气儿偷了三辆自行车,还有一破三轮儿,就这么把户口给交待了!

他妈大年下的来求我,求我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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