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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惊醒(2/3)

唯一的变化,是她的脸拉得更长了,简直成了驴脸。

“哼,早看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还真是茶淀回来的。”

茶淀?

从茶淀回来?

洪衍武听着,心里又咯噔一下。

他的人生中唯一一次被强制劳教,就是在茶淀的清河农场。

可……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这儿你不能睡啊。

麻利儿的,赶紧给我走人。”

值班员的大嗓门招来很多旅客往这边探头探脑,不少人开始满脸新鲜样儿的凑了过来。

洪衍武还是没反应,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票根。

可值班员却厌烦了,根本不给他这功夫。

她不管不顾踢着座椅旁的一个圆滚滚的铺盖卷儿催促。

“拿着你的行李……快点!”

洪衍武对这铺盖实在没印象,可架不住值班员跟轰鸡似的撵他,只得犹豫着拿起来。

值班员还嫌他慢,薅着他就往外拉,可刚拽着他衣服走了一段,却忽然又停下了。

她踪着鼻子嗅了一会,忍不住问。

“你身上怎么这么臭啊?”

没容洪衍武答话,值班员再往他身下一打量,立刻又有了重大的发现。

她马上像碰了脏东西似的撒开手,咋呼着蹦起来。

“哎呦,老天爷,看看你鞋底子……”

洪衍武刚想低头,值班员紧接着又举起了手里墩布,像扫垃圾似的把他往大棚外边撵。

同时,她还如同被猪亲了一样的大叫,“我说这么味儿呢?

还踩了屎了你!

快给我出去!

我地都白墩了!”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片散落的哄笑,洪衍武在晕头晕脑中,就这样被值班员连骂带赶轰到外面。

“赶紧走,没事别这儿耗着。

再看见你,我可叫警察。”

值班员一身刷蓝的制服,在周围满是补丁的环境里显得十分有权威。

她满脸不屑给洪衍武下了最严厉的警告,直到翻出个大大的白眼球做告别礼物后,这才又冷哼了一声,翻身掀开大棚门口的棉帘子回去了。

大棚门口,许多正要进来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停住了脚,这些看热闹的人们纷纷窃窃私语。

“这小子不是小偷吧……”

“要是的话早逮了,还能放了他?

不过真得小心点,这儿小偷儿确实多……”

“这是刚被值班员轰出来的,估摸是劳改犯吧?”

“差不离儿,你看丧眉耷眼那揍性,这小子准不是好鸟儿……”

嗡嗡的声音乱成一片,仍不断地有人过来凑热闹。

洪衍武根本顾不上别人的闲话,赶紧细看值班员还他的票根。

非常窄小的一张硬纸片,侧面被打下个缺口,这是出站检票时的痕记。

这种车票至少要几十年前才使用,几乎已经在他的记忆中淡忘了。

车票是红色底纹,盖着“津介”俩字的红色公章。

票面清楚地写着,茶淀经/至永定门火车站/硬座普通车/全价3。

20元/。

价格数字的旁边,还有一个“半”字和一个“孩”字。

俩字中间打了个叉子,表示既不是半价票也不是儿童票。

票面的最下面则印着“乘指定日指定车,两日内有效”的字样。

把车票再翻过去,背面清楚的印着发车日期和列车车次:4420次/一九七七年三月廿一日。

1977年?

我去!

洪衍武瞪大了眼睛,脑袋里不知有个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眼前有点发花,脚都软了。

他颤抖着手,着急忙慌打开手里的那两张纸。

第一张是薄薄的半透明的信纸,纸张上面是用蓝色钢笔墨水写的请假证明书。

内容为:该人系劳教期满离所,现为我清河农场职工,特批探亲假期十五天(1977年3月21日至1977年4月4日),准予回京,特此证明。

下面是农场场长的签字和红色的公章。

第二张纸则是正式的铅印文件,触目惊心的宋体黑字印在最上面:解除劳动教养证明书。

再细看下面的内容:解字166号/兹有劳教份子洪衍武,性别男,现年17,发于1976年2月28日因打架斗殴被收容劳动教养。

在劳动教养期间表现良好,并有重大立功表现,准予解除劳动教养,特此证明/日期:1977年3月20日。

日期上依旧加盖着清河劳改农场红色的大章。

洪衍武分明感受到那印章的分量,像是猛地盖在了他心上,沉甸甸的给了他一下子。

他整个身体像在过电,四肢大脑都是麻酥酥的,四周的声音一下全部消失。

茶淀清河农场?

难怪刚才值班员那副嘴脸……

在京城人的眼里,茶淀这个地界儿根本就是流氓和坏人的代名词,因为那里在历史上就是罪犯的流放地,京城人只要是进过看守所和监狱的人都知道那儿。

而那些因惹事生非、小偷小摸或者打架斗殴被送进茶淀的强劳人员,常被人们习惯地称为“劳改犯”。

可实际上,强制劳动教养其实算不上刑事处罚,只能算是行政处分。

但大多数的人由于分不清犯人与劳教的区别,索性把劳教与犯人划上等号。

所以劳教分子虽不能算是犯人,实际上却一直遭受着如同犯人一样的待遇,在社会上更是同犯人一样遭受歧视。

洪衍武手捧着纸张,已经懵了。

他居然?

回到了?

过去?

真的假的?

这也太……

明明是不可能,可身边的一切却又这么的真实。

洪衍武呆立半晌才从懵懂中清醒,却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啪!”

耳光嘹亮。

他呲牙裂嘴,泛出泪花。

周围忽然一阵混乱,人群里骚动的声音越来越大。

“真使劲唉。

把自己都扇哭了,这五个大指印儿……”有人瞅着挺乐呵。

“快走,这人有病。

别招他……”也有人发出惧怕的声音。

“怎么着?

什么事?

好玩吗?”还有上赶着过来凑热闹打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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