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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国殇 (六 下)(2/3)

收了麦子后,还能在地里边种一茬子黍子。

你别笑,咱不图收成,就图它长得快,秸秆可以割了晒干,存起来供牛羊过冬。”

当时杜老大还笑王洪目光短浅,不像个大唐的将军。

王洪却坚持说,当官的人都得如房琯那样肚子里有一马车学问,自己却只能认出自己的姓,连句完整了场面话都说不利索,根本就没当大官儿的命。

能捞到个定远将军做,已经不知道是几辈子积下的福报。

人要知足,倘若继续得寸进尺的话,福气就变薄了,儿孙们会受磨难。

如今,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用掉原本属于儿孙的福分了。

带着他的大员外梦,永远睡在了尘埃里。

又有一轮弩箭射来,将王洪那辆车上的射手钉死在他的遗体旁。

驾车的御手吓破了胆子,扯动挽绳,试图使牛车停下来,掉头逃命。

归德中郎将杜老大从旁边的牛车上跳过了,手起刀落,砍死了胆小的御手,夺过挽绳,催促牛车继续向前。

“加速,加速,压死他们,压死他们!”杜老大扯开嗓子,大声高呼。

“加速,加速,压死他们,压死他们!”无数人在周围扯开嗓子回应,被烟尘阻隔,听不清楚到底是谁。

没被烟尘呛死的射手们流着眼泪,再度拉开弓弦,搭上羽箭,再度指向正前方看不见的所在。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核心军阵中央的楼车上,传出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

那是可以放箭的指示。

“嘣!”“嘣!”“嘣!”“嘣!”幸存的射手们,争先恐后地松开弓弦。

数以千计的箭矢从车阵上飞起来,落向叛军的头顶。

或者被盾牌阻挡,或者射中目标。

上百名叛军将士同时惨叫着倒下,坚固的方阵出现了许多小缺口。

可下一个瞬间,又有数以百计的叛军士卒,举着盾牌从后面涌上前,将弓箭射出的缺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奶奶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刀客出身的许六子瞪着通红的眼睛,从盾墙后探出半个身体,将羽箭连珠般射向对面。

烟尘太大,看不清具体是哪个目标。

但不用瞄准,如此密集的队形,即便闭着眼睛蒙,也偏不了太多。

对面的敌阵中,有面将旗轰然而倒。

紧跟着,数以百计的弩箭和羽箭反射回来,将许六子所在的牛车彻底淹没。

当箭雨落尽,牛车变成了刺猬。

许六子身上中了十几支箭,兀自双手抓住车前的盾墙,坚持着不肯倒下。

两只圆睁的大眼中,写满了痛苦与不甘。

箭来矢往,敌我双方在一百步距离内,面对面互相射击。

弩的穿透力变得极大,每次命中目标,都能将盾墙和躲在盾墙后的唐军将士穿在一起,带向猩红色的天空。

弓的射击频率,则在此刻发挥到了最佳地步,站在牛车上的射手们直起腰,弯弓搭箭,箭箭带起一串血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核心军阵中央的楼车上,角鼓声绵绵不绝。

没有丝毫感情,也不带任何变化。

向前,向前,放箭,放箭,仿佛这是破敌的唯一招数,也是唐军所凭借的仅有一招。

仗打到这种地步,双方的弓箭手几乎实在比拼意志力。

谁先挺不住,谁就要彻底落入下风。

即便没有太多临阵经验,马跃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咬着牙,他将振武军打旗放下,弯腰将染满了袍泽鲜血的步弓举了起来,推臂,拉弦,对准烟雾后的敌人主阵,射出了平生第一箭。

“嗖!”羽箭腾空之后,飞向远方。

不知道是否射中了敌人,马跃希望射中了。

还有不到四十步,这个距离上,射中便是致命伤。

他又迅速抓起一根破甲锥,拉弓,放箭.......

“嗡!”羽箭破空声在他耳边响起,有些古怪,带着一点点尾音。

他骤然扭头,看见身边的御手满脸骇然。

一支涂了油的羽箭正扎在车辕之上,箭身上,冒着缕缕青烟。

“火箭?

他们准备放火!”马跃身子一紧,已经搭在弦上的羽箭瞬间飞出,不知道射到了哪个方向。

还有五十步,五十步。

马跃痛苦地想,瞪圆的双眼里充满了绝望。

车辕的羽箭冒出了火苗,跳动如风中之烛。

御手抽出腰间横刀一刀砍去,将燃烧着的箭杆劈落于地。

然而,所有挣扎举动都是徒劳的。

更多的火箭从天空中扑下来,钉在牛车的盾墙、车辕和车轮上。

跳起了更多的火苗,凄美夺目。

几乎所有牛车上的人都放下了弓箭,抓起身边一切可用的东西,奋力救火。

敌军的攻击却不间断,第二波火箭迅速袭来,中间还夹杂着无数火把。

然后是第三波,数百枚涂满了牛油的藤球,绑在弩箭上,发射升空,掠过不到五十步的距离,落下,砸中牛车,轰然炸裂。

马跃左侧的牛车起火。

车上的三名士卒不得不跳下来,徒步逃命。

后面的车辆却收势不及,直接撞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压得筋断骨折。

紧跟着,他右侧不远处的一辆战车也变成了一个大火球。

两名士兵既无法扑灭火焰,又不敢冒被身后车辆撞死的危险,挥舞着横刀,手足无措。

有人从旁边递过根长矛去,试图让受困的人拉着长矛跳到另外一辆牛车上。

还没等他们做好准备,起火的战车突然来个急刹。

拉车的耕牛掉转头,斜着冲向自家队伍。

“轰!”一辆正在前进的牛车躲避不及,与起火的车辆撞在了一起。

两辆战车上的所有士卒都被抛了起来,摔到了地面上,然后被绑在某只牛角上的匕首活活捅死。

更多的火箭和火把落下来,将车阵搅得更乱。

更多的耕牛被火焰吓疯,再不受御手控制,挣脱鼻环,横冲直撞。

更多的战车翻倒,将更多的将士抛在了自己人的车轮下,槊锋前。

更多的热血涌出,更多灵魂飞上烟熏火燎的半空,满脸茫然。

火攻还在继续。

崔乾佑常年在塞上与草原部落作战,对付马、牛等大型牲畜驾轻就熟。

叛军在他的指挥下,将更多的火把和油球点燃,用手投向车阵正前方。

不求直接杀伤唐人,只求惊吓耕牛。

红蛇飞舞,金星升腾。

车轮扬起的烟尘转眼间就被火焰驱逐,地面突然变得比天空还亮。

拉车的黄牛撒开四蹄,夺路狂奔。

少量向前,大部分掉头向后,还有一些彻底发了疯,横着撞向身边的同伴。

整个悬车大阵,在敌军面前不到四十步的地方分崩离析。

车上的唐军将士或者被牛拉着向自家后军跑,或者被掀翻在地,碾得粉身碎骨。

怀安团练使张挺从牛车上跳下来,试图救援自己的家乡子弟。

他的膂力非常大,接连拉住了两头发了疯了耕牛,令车上的人得以平安脱身。

第三辆牛车呼啸而来,绑在车辕上的长矛直接刺进了他的后腰,半尺长的矛头从前腹透了出来,将他挑上半空。

张挺伸手抓住矛头,厉声断喝“啊——”

矛杆“喀嚓”一声折断,他的身体落地,然后被车轮无情地碾过,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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