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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霓裳 (一 上)(1/2)

第二章 霓裳 (一 上)

东都,洛阳,夜色漆黑如墨。

火光、刀光、哭喊声、求饶声还有歇斯底里的狂笑,从外向内蔓延。

几个身影背着大包小裹从一处院墙后闪出,蹒跚奔向西门。

转角处忽然被火光一照,身上的绫罗华丽耀眼。

数匹骏马立刻疾驰追来,迅捷如鬼魅。

“饶命,军爷饶命!”身穿绫罗者齐声哭喊,却得不到任何怜悯。

几道寒光从半空中闪过,人头飞起。

马背上的黑衣骑士顺手来了个海底捞月,将溅满了鲜血的包裹从半空中抄起来,甩到了另外一匹空着的马鞍后。

随即,又追向了另外一波逃难的人群。

都是在塞外草原上锤炼多年的好身手,拿来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实在是有些“屈才”。

另一波逃命的人群迅速被战马追上,根本没勇气反抗,跪伏于地,双手将全部身家托于头顶。

“算你等识相!”黑衣骑士笑了笑,用生硬的唐言夸赞。

随后用刀尖将包裹一个个挑到驮马背上,接着,又随意地向同伴打了个手势。

几匹战马小跑着离开,献出财物的百姓们暗松一口气。

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庆幸自家终于逃离了鬼门关,黑衣骑士又迅速从两翼兜回。

弯刀斜探,在马腹处做了个割草的姿势。

血光、惨叫。

战马的身体迅速变得通红,持刀者哈哈大笑。

跃过受难者的遗体,盘旋着奔向下一处目标。

破城后三日不封刀!

这是安禄山大节度亲口许给“曳落河”们的奖赏。

大伙从范阳一路打到洛阳,中途连口热汤水都没顾得上喝。

今夜破了城,岂有不好好“进补”一番的道理?



(注1)

第三波猎物是一群青年男女,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故而跑得比周围其他逃难者稍快一些。

却快不过战马的四蹄。

眼看着同行的老弱逃难者一个个倒在屠刀之下,而马蹄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队伍中的几个青年男子终于被激发了血性,大喊一声,抽出镶金嵌玉的宝剑,迎头冲向曳落河。

剑是好剑,每一把都价值都在数万钱之上。

只可惜,握剑的手臂根本没经受过任何磨练。

曳落河们只是用了一招,便将宝剑都磕飞到了半空中。

顺势再反手一抹,几具无头的躯体,带着满心的不甘,在火光中旋转,旋转…….

“六郎——”人群中传来女子的悲鸣。

曳落河们愈发兴致勃勃。

随手抛出几根套马索,便将看中的女人一一拖到了马侧。

紧跟着单臂一揽,将女人横按于马鞍前,另外一只手不停地挥刀,挥刀……

惨叫声噶然而止。

几个曳落河望着身边的数十具尸体,哈哈大笑。

笑罢,抱着已经吓晕过去的女子,纵马冲向一处没有起火的院落。

门开,窗碎,哀鸣声伴着胡歌在火光中响起,夜空中飘出老远,老远。

抢劫在继续,杀戮和奸淫也在继续。

失败者的一切,包括生命,都由胜利者支配。

这是草原规矩。

完全由契丹和奚族壮士组成的曳落河们,理所当然地将这个规矩带进了洛阳。

逃难不成,先前还抱着一丝侥幸的百姓们纷纷起来抵抗,奈何数十年未闻兵戈之声,大伙连如何握刀都不会,又怎是安禄山麾下这些虎狼之士的敌手?

很快,敢于抵抗者都横尸街头。

绝望的百姓们或者藏身到尸体堆中等待天明,或者顺着洛水河向东西两个方向疾走。

据说城东还有官军,安西大都护封常清还在组织人马抵抗。

据说留守大人李憕和铁面御史卢奕就在城西,他们组织了衙役和家丁,准备跟安禄山血战到底。

据说辅国大将军毕思琛领了五万精兵,就驻扎在上阳宫门口儿……

据说,全是据说。

既无逃难经验,也无逃难准备的洛阳人根据一个又一个道听途说的消息,乱哄哄地四处奔走。

两个月前,朝廷刚刚下旨褒奖过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的忠诚,谁也没想到他会造反。

一个月前,官府还信誓旦旦的宣称,叛军只是一时得势,绝对过不了黄河。

两天之前,封常清从虎牢败回,河南令尹达奚珣还出榜安民,以前朝杨玄感折戟洛阳城下为例,誓言能确保洛阳不失。

结果只过了两个白天一个黑夜,固若金汤的洛阳就被叛军攻破了。

逃命,毫无目的的逃命。

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逃多远,也不知道噩梦什么时候结束。

葵园,封常清的人没守住,溃败。

上东门,封常清亲自率军迎战,有人甚至看见了他花白的头发。

临时招募起来,完全由市井少年组成的官军,纵使人人都豁出了性命,光凭着一腔血勇也挡不住范阳来的百战精兵。

不到半个时辰,封常清从安西带来的几个亲信将领全部阵亡。

老将军身中两矢,被侍卫拖着,从上东门退下来,退往宣仁门。

少年们用性命换回来的半个时辰,成了洛阳人最宝贵的半个时辰。

数以万计的百姓,在官军溃败之前,退到了城西。

封常清命人用刀子剜出身上的箭簇,一面安排人手疏散百姓,一面继续组织抵抗。

这次,官军坚持的时间更短……

西苑,西苑还可以暂且容身。

溃兵簇拥着自家主帅,推搡着百姓,退向城西的皇家园林。

连城墙都没能将叛军挡住,皇家园林的院墙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马蹄声尾随而来,西苑门被砸毁。

关键时刻,溃兵们齐心协力推倒了一段城墙,抬着封常清落荒而去。

“不要丢下我们——”

“阿爷——”

“孩子他娘——”

被抛弃的百姓们哭喊着,四下奔逃。

疾驰而来的曳落河顾不上追杀封常清,策马冲入人群,捡着其中衣衫最华贵,包裹最大者挥刀。

一时间,昔日以华贵庄严而著称的西苑,彻底沦为了修罗场。

无数人在绝望中死去,无数人致死也不敢相信身边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事实。

杀戮在城中继续。

抢劫在城中继续。

逃亡和躲避也在城中继续。

失去了封常清这最后一道护身符,洛阳人更为绝望。

根本不管叛军从何处而来,哪人少,哪哭声小便往哪个方向逃。

而杀起了性子的曳落河们,则不再以打击官兵为目标,瞪着通红的眼睛,以杀戮和奸淫为乐。

火光、刀光、箭光。

哭声、喊声、马蹄声。

混乱的杀戮之夜,整个洛阳,只有一处所在,还保持着平素的宁静。

那是修义坊,紧靠着北侧城墙和老安喜门。

因为坊右还有一道丈许宽的河渠通向城外,所以坊子里边的百姓在城破的第一时间,便撞破河渠上的水门,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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