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扬州府没有下雪，天却冷得出奇。

曹翊站在羡鱼桥上，看着厨房的炊烟，听着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低头呵了呵气，呼出一团白雾。

杏圆打帘子出来，望一眼，心下免不了叹息。

“曹大人。”杏圆上前福了福身，“娘子请您荷亭稍坐，她马上就来。”

荷亭离羡鱼桥不远就在花厅外面，夏天观荷所用到了秋季，辛夷让人装上围板，添了炉火，冷是不冷，但辛夷在荷亭见他，分明有避闲之意。

曹翊微笑点头，随杏圆过去，拾级而上。

辛夷考虑得周到，他没有什么不满，只是酸楚。

塘里干枯的荷叶弯着腰，卷曲在寒风凛冽的水面上，不见盛开时的生机，如一场送别的葬礼，一如曹翊此时的心境。

他想起汴京药坊的小院后，那一池的水莲想昔日和辛夷坐在塘边饮茶说话，看她用铡刀将药材切成规则的一段一段，说是可以解压……

“曹大人。”辛夷带着桃玉款款而来，唇角略带笑意。

“冬日严寒，此去汴京路途遥远，曹大人的腿，无碍了吧？”

“多谢！”

“郡王妃有心了。”

人群里传来山呼海啸的吼声。

人群里传来一阵欢呼，人们愤怒地嘶吼。

吆喝声里，队伍徐徐而动。

“至少，也要让他吃些苦头才好。”

“得闻那座桥为了令公子而更名，可曹某来扬州这么久，却是遗憾未见小公子一面，引以为憾……”

“回京我便裱好挂上，接住你和郡王的大福。

郡王妃，保重。”

辛夷笑问：“曹大人是要给孩子发红包吗？”

“阶下囚，还敢挑衅本王？”

··

冷风里，人们接踵摩肩地张望。

这些事辛夷早已听说，也是心疼这对夫妻，“麒麟送子图”灵不灵没有关系，算是给当事人的一种心理安慰。

她没有坏心思，一席话却听得曹翊胸膛起伏，气息不稳，血液里如有万马奔腾。

人群里议论不停。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曹翊抬头一望，却见傅九衢带着一群持刀侍卫策马而来，拦在了囚车前面。

辛夷微笑行礼，“曹大人保重。”

“我在九十一药铺里听那些老人说，在小儿满月当天画出人面麒麟图，盖上小儿手印，便可接福乞子。

盼曹大人接福接运，早添贵子，光耀门楣。”

曹翊盯住她，视线仿佛越过了时光，在她面前的不是广陵郡王的妻室，而是与他情投意合的张小娘子……

“并无要事。

曹某今日便要押囚返京，特来向郡王和郡王妃辞行。

入府才知，郡王今早便因生曹某的气，出城去了。”

辛夷：……

“我只是想给这个千夫所指的人屠留一点纪念……”

当初他不得已放弃和辛夷的感情，转头娶了吕氏，是为了光耀门楣，为了曹氏家族的利益，可娶妻至今没有一男半女，好似成了最大的讽刺……

快要过年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

“就这么轻松地让他走，也不问问我扬州百姓答不答应？”

辛夷微微颔首，理了理微敞的斗篷，不对朝堂公务多说什么，只是打量曹翊的腿，询问道：

周遭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傅九衢的脸上。

“打死他！”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高明楼嘲弄地道：“除了虚张声势，你还有别的伎俩吗？”

外面天冷，她身上系了个厚厚的织锦斗篷，领子有狐狸毛，看上去软绵绵的，衬得小脸白皙娇艳，脸上的笑也亲善温和。

高明楼一直垂着眼，好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听到这句话，脸上也浮出了笑容来。

同时，将一幅出门时准备好的“麒麟送子图”递上。

辛夷笑了笑，朝他行礼。

他慌不迭地掏出钱袋子，好不容易才从中找出一枚铜钱来，放到辛夷摊开的掌心，黑眸里满是潮湿的笑意。

曹翊和吕氏成婚这么久，一直没有子女，这次曹翊来扬州，已是曹老夫人给的最后期限，吕氏再无所出，便要给他纳妾了。

看得出来，高明楼是有几分得意的。

毕竟事情到了最后，一切都如了他的所愿。

他得以平安无恙地返回汴京，那就等于让傅九衢栽了个大跟头，让他如何不欢欣鼓舞？

辛夷没有去接玉佩，笑吟吟地道：“曹大人要是愿意，且以铜钱一枚，留给羡鱼压岁即可。

过了年节，他跟着便要咿呀学语了，我会告诉他，这是曹伯伯的礼物，盼他天圆地方、无病无痛，岁岁平安。”

辛夷：“那就好，那我谨祝曹大人，一路平安，顺利返京。”

曹翊起身拱手行礼，“郡王妃。”

曹翊将“麒麟送子图”慎重地塞入怀里。

停顿一下，他眉头拧起。

傅九衢将长剑一丢，捏了捏手指，一拳砸在高明楼的脸上。

速度快，动作狠，囚车被砸得颤动不已，抖糠似的发出吱呀声。

“不答应！”

百姓对高明楼恨之入骨，恨不得从他身上剁下一块肉来，既然有广陵郡王做主，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跟着声嘶力竭地呐喊。

“是。

开拔了——”

千呼万唤中奉使大人终于姗姗来迟。

一身轻铁铠，一袭织锦披风，曹翊不负将门虎子威名，身形挺拔清瘦，容色雅致端方，往马背上一坐，独有几分儒将风姿。

曹翊笑着摇摇头，“我与他自小相熟。

他是什么性子，我自是明白。

你且让他放心，到了京中，我会极力阻止大理带走高明楼……”

“这一别，不知何时相见，郡王妃保重。”

他没有笑容，双目里是入骨的冷漠，好像一把压在人心头的利剑，冰冷的气势将整个队伍的威风都压了下去。

“放心，本王不为难曹大人。”

“曹某愚昧，常来府上蹭饭，竟是忘了给小公子备礼，属实是疏忽了……”他低头看了看玉佩，“这个玉佩是我祖父挂帅出征南唐前，太祖爷亲手相赠，一直被我引为至宝。

不知以此相赠，会不会唐突了小公子……”

“不答应！”

辛夷微微一笑，“九哥为抓高明楼很是费了些心机，眼下这个结果，生气在所难免，还请曹大人海涵。”

傅九衢笑了笑，轻拂身上的织锦大氅，捏着蒺藜长剑的指节深深凸显，微微泛白。

曹翊猝不及防被问，愕然看她片刻，尴尬地从腰间解下玉佩，双手捧上去。

“曹大人有心了。

这么贵重的礼物，怕不是要折煞了羡鱼……他年纪尚小，担不起呀。”

“好。”

傅九衢轻飘飘地说着，看向囚车里的高明楼，冷漠的眼神里流露出几分凉笑。

曹翊皱眉，“你要做什么？”

“曹大人？”辛夷看他怔愣，微笑问：“还有事吗？”

“打死这个杀人恶魔！”

“这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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