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2)
一路上,我忧心如焚,唯恐自己迟了一步,唯恐西凉也被李承鄞攻陷,就像他们杀戮突厥一样。
我们风雪兼程,在路上历经辛苦,终于赶到了西凉王城之外。
看到的王城安然无恙,我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城门仍旧洞开着,冬天来了,商队少了,守城的卫士缩在门洞里,裹着羊皮袍子打盹。
我和阿渡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王城。
熟悉的宫殿在深秋的寒夜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我们没有惊动戎守王宫的卫士,而是直接从一道小门王宫。
西凉的王宫其实也不过驻守了几千卫士,而且管得很松懈,毕竟西凉没有任何敌人,来往的皆是商旅。
说是王宫,其实还比不上安西都护府戒备森严。
过去我常常从这扇小门里溜出王宫,出城游玩之后,再从这里溜回去,没有一次被发现过。
整座宫殿似乎都在熟睡,我带着阿渡走回我自己的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天气太冷了,阿渡一直冻得脸色发白。
我拿了一件皮袍子给阿渡穿上,我们两人的靴子都磨破了,露出了脚趾。
我又找出两双新靴子换上,这下可暖和了。
我顺着走廊往阿娘住的寝殿去,我一路小跑,只想早一点儿见到阿娘。
寝殿里没有点灯,不过宫里已经生了火,地毡上放着好几个的火盆,我看到阿爹坐在火盆爆似乎低着头。
我轻轻地叫了声:”阿爹。
“阿爹身子猛然一颤,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是我,他的眼眶都红了:”孩子,你到哪里去了?
“我从来没有看过阿爹这个样子,我的眼眶也不由得一热,似乎满腹的委屈都要从眼睛底下流出来。
我拉着阿爹的袖子,问他:”阿娘呢?
“阿爹的眼睛更红了,他的声音似乎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他说:”孩子,快逃,快点逃吧。
“我呆呆地看着他,阿渡跳起来拔出她的刀。
四面突然明亮起来,有无数人举着灯笼火炬涌了进来,为首的那个人我认识,我知道他是中原遣到西凉来求亲的使节,现在他神气活现,就像一只战胜的公鸡一般,踱着方步走进来。
他见到阿爹,也不下跪行礼,而是趾高气扬地说道:”西凉王,既然公主已经回来了,那么两国的婚约自然是要履行的,如今你可再没有托辞可以推诿了吧。
“这些人真是讨厌,我拉着阿爹的衣袖,执着地问他:”阿娘呢?
“阿爹突然就流下眼泪。
我从来没有见过阿爹流泪,我身子猛然一震。
阿爹突然就拔出腰刀,指着那些中原人。
他的声音低哑喑沉,他说道:”这些中原人,孩子,你好好看着这些中原人,就是他们逼死你的阿娘,就是他们逼迫着我们西凉,要我交出你的母亲。
你的母亲不甘心受辱,在王宫之中横刀自尽。
他们……他们还闯到王宫里来,非要亲眼看到你母亲的尸体才甘心……这些人是凶手!
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父王的声音仿佛喃喃的诅咒,在宫殿中”嗡嗡“地回荡,我整个人像是受了重重一击,往后倒退了一步,父王割破了自己的脸颊,他满脸鲜血,举刀朝着中原的使节冲去。
他势头极猛,就如同一头雄狮一般,那些中原人仓促地四散开来,只听一声闷响,中原使节的头颅已经被父王斩落。
父王挥着刀,沉重地喘着气,四周的中原士兵却重新逼近上来,有人叫喊:”西凉王,你擅杀中原使节,莫非是要造反!
“阿娘!
我的阿娘!
我历经千辛万苦地回来,却再也见不到我的阿娘……我浑身发抖,指着那些人尖声呵斥:”李承鄞呢?
他在哪里?
他躲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我,人丛中有人走出来,看装束似乎是中原的将军。
他看着我,说道:”公主,西凉王神智不清,误杀中原使节,待见了殿下,臣自会向他澄清此事。
还望公主镇定安详,不要伤了两国靛面。
“我认出这个将军来,就是他当初在草原上追上我和阿渡,夺走阿渡的刀,并且将我带到了中原大军的营地。
他武功一定很好,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上次我可以从中原大营里逃出来,是因为师傅,这次师傅也不在了,还有谁能救我?
我说:”我要见李承鄞。
“那个中原将军说道:”西凉王已经答允将公主嫁与太子殿下,两国和亲。
而太子殿下亦有诚意,亲自前来西域迎娶公主。
公主终有一日会见到殿下的,何必又急在一时?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一涌而上,阿爹挥刀乱砍,却最终被他们制服。
王宫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卫士来瞧上一眼,显然这座王城里里外外,早就被中原人控制。
阿爹被那些人按倒在地,兀自破口大骂。
我心里像是一锅烧开的油,五脏六腑都受着煎熬,便想要冲上去,可是那些人将刀架在阿爹的脖子里,如果我妄动一动,也许他们就会杀人。
这些中原人总说我们是蛮子,可是他们杀起人来,比我们还要残忍,还要野蛮。
我眼泪直流,那个中原将军还在说:”公主,劝一劝王上吧,不要让他伤着自己。
“我所有的声音都噎在喉咙里,有人抓着我的胳膊,是阿渡,她的手指清凉,给我最后的支撑,我看着她,她乌黑的眼睛也望着我,眼中满是焦灼。
我知道,只要我说一句话,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替我拼命。
可是何必?
何必还要再连累阿渡?
突厥已亡,西凉又这样落在了中原手里,我说:”你们不要杀我阿爹,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阿爹是真的神智昏聩,自从阿娘死后,据说他就是这样子,清醒一阵,糊涂一阵。
清醒的时候就要去打杀那些中原人,糊涂的时候,又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我倒宁愿他永远糊涂下去,阿娘死了,父王的心也就死了。
哥哥们皆被中原人软禁起来,宫里的女人们惶惶然,十分害怕,我倒还沉得住气。
还没有报仇,我怎么可以轻易去死?
“李承鄞听闻我这样说,脸色微变,终于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我却往后退了一步。
我的足跟已经悬空,山崖下的风吹得我几欲站立不稳,摇晃着仿佛随时会坠下去,风吹着我的衣衫猎猎作响,我的衣袖就像是一柄薄刃,不断拍打着我的手臂。
他不敢再上前来逼迫,我对他说道:”我当初错看了你,如今国破家亡,是天神罚我受此磨难。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生生世世,我都会永远忘记你!
“李承鄞大惊,抢上来想要抓住我,可是他只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左手一扬,手中的利刃”嗤“一声割开衣袖,我的半个身子已经凌空,他应变极快,抽出腰带便如长鞭一扬,生生卷住我,将我硬拉住悬空。
那腰带竟然是我当日替他系上的那条,婚礼新娘的腰带,累累缀缀镶满了珊瑚与珠玉……我曾经渴求白头偕老,我曾经以为地久天长,我曾经以为,这就是天神让我眷恋的那个人……我曾经在他离开婚礼之前亲手替他系上,以无限的爱恋与倾慕,期望他平安归来,可以将他的腰带系在我的腰间……到那时候,我们就正式成为天神准许的夫妻……我手中的短刀挥起,割断那腰带,山风激荡,珠玉琳琅便如一场纷扬的乱雨飞溅……我终于看清他脸上的神色,竟然是痛楚万分……我只轻轻往后一仰,整个人已经跌落下去。
无数人在惊叫,还有那中原的裴将军,他的声音更是惊骇:”殿下……“崖上的一切转瞬不见,只有那样清透奠……就像是风,托举着云,我却不断地从那些云端坠落。
我整个身子翻滚着,我的脸变成朝下,天再也看不见,无穷无尽的风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阿渡告诉我说这底下就是忘川,可是忘川会是什么样子?
是一潭碧青的水吗?
还是能够永远吞噬人的深渊……虚空的绝望瞬间涌上,我想起阿娘,就这样去见她,或许真的好。
我已经万念俱灰,这世上唯有阿娘最疼爱我……有人抓住了我的手,呼呼的风从耳边掠过,那人拉住了我,我们在风中急速向下坠落……他抱着我在风中旋转……他不断地想要抓住山壁上的石头,可是我们落势太快,纷乱的碎石跟着我们一起落下,就像满天的星辰如雨点般落下来……就像是那晚在河爆无数萤火虫从我们衣袖间飞起,像是一场灿烂的星雨,照亮我和他的脸庞……天地间只有他凝视着我的双眼……那眼底只有我……我做梦也没有想过,他会跳下来抓住我,我一直以为,他从来对我没有半点真心。
他说:”小枫!
“风从他的唇边掠走声音,轻薄得我几乎听不见。
我想,一定是我听错了,或宅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是绝不会跳下来的,因为他是李承鄞,而不是我的顾小五,我的顾小五早已经死了,死在突厥与中原决战的那个晚上。
他说了一句中原话,我并没有听懂。
那是我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而也许他这样追随着我坠下,只为对我说这样一句,到底是什么,我已经无意想要知晓……我觉得欣慰而熨帖,我知道最后的刹那,我并不事独的一个人……沉重的身躯砸入水中,四面碧水围上来,像是无数柄寒冷的刀,割裂开我的肌肤。
我却安然地放弃挣扎,任凭自己沉入那水底,如同婴儿归于母体,如同花儿坠入大地,那是最令人平静的归宿,我早已经心知肚明。
渊水”忘川之水,在于忘情……“……”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
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太难听了!
换一首!
“”我只会唱这一首歌……“……”生生世世,我都会永远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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