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巳正(1)(3/5)
来呀,笔墨伺候,你们想标什么?”
“我要你在这份长安坊图上,把所有的隐门、暗渠、夹墙通道等要害之所标出来。”曹破延一字一句道。
崔六郎一边应承,一边脑子里飞快转动。
长安城内地势错综复杂,可不是纵横二十五条路街这么简单。
诸坊之间有水陆渠道,城墙之间有夹墙,桥下有沟,坡旁有坎,彼此之间如何勾连成网,联通何处,大部分长安居民一辈子都搞不清楚。
若有这么一张全图在手,长安城大半虚实尽在掌握,来去自如。
看来这些突厥人所图非小啊…
一人掏出皮囊,倒了些清水在砚台上,一会儿工夫,研出浅浅的一摊墨水。
崔六郎舔开狼毫笔尖,蘸了蘸墨,提笔画了几笔,忽然又停手:“曹公,你不是中原人,对布匹不熟。
这布啊,不成。
这叫硬黄布,做衣服合适,上墨却略显滞涩。
不如我去买些一品的宣纸回来……”
“你不能离开。”曹破延断然否决。
崔六郎摇摇头,提笔开始勾画。
刚填完长安城一角,他又抬眼道:“长安城太大,若是事无巨细都画上去,三天三夜也画不完。
曹公你用此图到底是要做什么用?
我心里有数,下笔自然就有详略。”
曹破延道:“这与你无关。”
崔六郎双手一摊:“你要我两个时辰内填完长安城全图,却连干什么用的都不肯说——抱歉,画不了。”
曹破延听了这一串说辞,不由得大怒,一步迈到崔六郎的身前,伸手要扼他的咽喉。
崔六郎犹豫了一下,没有躲闪。
他知道靖安司的人就在外头,只消一声高喊,这些突厥人一个也跑不掉。
可是那样一来,之前的心血就全浪费了。
他赌曹破延现在只是虚张声势,没拿到坊图不会真的下手。
只要再诈上一诈,就能搞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了。
曹破延掐在崔六郎咽喉上的手骤然停住,崔六郎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
曹破延保持着这个姿势,头忽然朝着窗外歪了一下,似乎在侧耳倾听。
崔六郎有些紧张,难道是旅贲军的人粗心大意搞出了噪声?
他连忙问道:“曹公,怎么了?”
“你听到什么没有?”曹破延指了指窗外。
崔六郎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
他有点茫然地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啊。”
“对,什么都没有。”曹破延露出草原狼才有的狰狞笑意,手指猛然发力,“刚才进门时,附近明明拴着许多牲口,热闹得很,现在却连一声马鸣都没了。”
一听这话,崔六郎的面部遽然变色,开始是因为惊慌,然后是因为窒息。
崔器在外头等待着,心里越发不安。
货栈那边没什么动静,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作为一名老兵,他的这种直觉往往很准。
他再度用横刀把护心镜探出去,这次对准的是丙六货栈的窗户。
窗口很小,镜上只能勉强看清有人影晃动。
忽然一个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时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有沉重的东西倒在地上。
不好!
崔器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猛然收回横刀,急切地对周围吼道:“破门!
快!”
旅贲军早已在各自的战位准备就绪,命令一下,八支弩箭立刻从三个方向射出,登时把守门的突厥人钉成了一只刺猬。
与此同时,两名士兵猛然跃上门前木阶,掠过刚软软倒下的敌人,用厚实的肩膀狠狠撞在门上。
竹制的户枢抵挡不住压力,霎时破裂。
轰隆一声,士兵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向里面。
在他们身后,另外两名士兵毫不犹豫地踏过同伴的身体,冲进屋去。
手中劲弩对准屋内先射了一轮,然后迅速矮下身去。
这时趴在地上的两名士兵已经翻身起来,把门板抬起形成一个临时的木盾,护在同伴身旁,给他们争取弩箭上弦的时间。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无比流畅,仿佛已经排练过无数次。
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突厥人吼叫着扑过来,突然又一头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三具长弓在客栈远处发射,二尺长的铁箭准确地穿过货栈的狭小窗口,刺穿了他们的大腿。
这一轮攻势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
更多的士兵手端*冲进货栈,边前进边举弩大喊:“伏低!
伏低不杀!”
可是突厥人仿佛没听懂似的,前仆后继地从货架的角落扑出来。
他们高呼着可汗的名字,赤手空拳冲过来。
对于旅贲军的士兵来说,这些人根本就是活靶子,一时间,货栈里充斥着金属揳入肉体的闷响声和人的惨叫声。
士兵们并不急于推进,他们三人一组,互相掩护着缓缓前移。
突厥人只要稍有现身,立刻就会被数把*射中。
士兵们得到的指示是,要尽量留活口,所以尽量瞄准非要害部位。
可是这些绝望的草原狼悍不畏死,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设法反击。
数名士兵因为无法痛下杀手,一时犹豫,反遭偷袭而受伤乃至阵亡。
即使无力反击,那些突厥人也会立刻自杀,绝无犹豫。
很快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过道和木架之间。
在付出了三名士兵战死的代价后,旅贲军终于控制了整个货栈。
士兵们没有放松警惕,谨慎地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搜过去。
突然,一个原本躺倒在地的突厥人一跃而起,扑向距离最近的一名士兵。
那士兵猝不及防,被他拦腰抱住,两人纠缠在一起。
突厥人张开大嘴,去咬士兵的鼻子,可他的动作猛然一僵,旋即扑倒在地,脑后勺上赫然插着一根青津津的弩箭。
过道尽头,一名士兵的同伴持空*,手臂缓缓下垂,眼神慌乱。
他本该让突厥人活下来,可同袍的遭遇让他忘记了训令。
“笨蛋!
我怎么教你的!”
崔器一把夺下那士兵的*,抬手就是一耳光。
他黝黑的脸膛仿佛涂了一层铅灰色,暗淡无光。
破门只花了十个弹指,全灭敌人在二十六弹指之内,这在京城诸卫中算是卓越的成绩。
可突厥人太凶悍了,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可不是上头想要的结果。
崔器带着怒气在过道上踱步,眼神扫过那些尸体,手指不安地攥紧刀柄又松开。
忽然他愣了一下,旋即快走两步,前方正是崔六郎的尸身。
他双目圆睁,脖颈处有明显的指痕,不用仵作检查也知道他是被掐死的。
“阿兄!”
崔器悲愤地一声虎吼,单腿跪在地板上,想要俯身去抱住死者。
两人眉眼相仿,正是同胞兄弟,只可惜其中一个已永不可能睁开眼睛了。
“如果我能再早下令三个弹指……如果我能亲自去破门……”悔意如同蚂蚁一样啃噬着崔器的心,他的手指猛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阿兄的手。
一个旅贲军的士兵跑过来,看到长官这副模样,不太敢靠近。
崔器偏过头去,用眼神问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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