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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一样米养百样人(1/2)

张贵使出所有残存力气的一声吼,可谓是石破天惊,让刑堂这里绝大多数观众目瞪口呆。

本来大都以为今天这事马上就要以妥协而告终了,就像官场上的绝大多数冲突一样。

双方谁也不能奈何谁的时候,只有妥协一条路可走。

没想到居然风云突变峰回路转,一个奄奄一息的阶下囚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东厂的探子!

厂卫之间职权混杂没有一定之规,有重叠之处也有一定分工。

比如锦衣卫负责任务执行比较多,特别是需要人数的任务;而东厂则负责监视各衙门,具体办法就是派出探子安插在各衙门里,称之为坐探。

也就是说东厂偏于常态监视,锦衣卫偏于行动,而张贵自称是东厂驻在宛平县县衙里的坐探,从理论上说是非常有可能的。

如果在这里假冒,最后肯定能查出来,那与找死有什么两样?

掌刑千户吴绶算是反应最快的,他本来就是汪直亲信出身,一直被汪直安插在锦衣卫镇抚司里,心态上把自己当东厂的人更多一些,所以对东厂两个字最敏感。

听到张贵这声吼,吴千户愕然之后率先抢上前去喝问道:“你说你是东厂的坐探?

为何先前不说?”

张贵坐着很辛苦,重新趴下去,仰头道:“谁知道你们锦衣卫官校知道抓错人后,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灭口?

这样就算东厂追查到这里,没有实证,你们也可以一问三不知。

如今有方大老爷到场,他和你们锦衣卫不是一路人。

我信得过方大老爷,在他面前自然敢亮出身份!”

这里面的干系太大,吴千户问过话后不知如何是好,也下意识的向方应物望去。

此时方应物的心态,大概就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锦衣卫有人抓了张贵并企图从张贵这里攀诬他,这是阴谋。

但阴谋曝光后就没有杀伤力了,更别说方应物手握“道理”。

所以方应物现在的状况很有点出戏,总像是看热闹的,若没有他撑腰,张贵也不敢在这当场喊话,将事情越发闹大。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方应物未尝不是给汪芷制造一点小麻烦的心思。

他就不信。

将火引到东厂,而汪芷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敢躲着不回京!

想到自鸣得意之处,方应物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破绽,嘴角那一缕笑意正好被施春看到。

然后施大人就产生了若干冲动,简直就想把方应物就地正法千刀万剐。

他活了四十年。

没有见过比方应物还可恨的人。

敢情刚才方应物装模作样,好似被他吓唬住并识相的服了软,其实根本就是别有心思,原来在这里等着给自己挖连环坑!

这种被当猴子耍的羞辱感,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让施大人一口闷气无处发泄。

和方应物这种极品读书人斗心眼,还是差的太多!

这个坑。

比刚才那个坑还要大!

先不提唯恐天下不乱的方应物,东厂坐探被锦衣卫里梁公公的亲信抓了进来严刑拷打,这就是给东厂提督汪直一个伸手机会!

汪直能放过这个机会整顿锦衣卫么?

能放过这个机会攻击梁公公么?

锦衣卫镇抚司抓了东厂探子,然后上了酷刑又用逼着东厂探子用极其愚蠢的方式诬陷当红大臣......这彻底乱套了,或者说这里面的想象空间太大了,会产生无数种解读和看法!

指挥同知施大人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样的局面。

已经不是他有能力解决的了!

他有直觉,有方应物这种孜孜不倦、闹事没有最大只有更大的煽风点火者存在,这件事情八成要发展成两大巨头太监对抗的局面!

他甚至还预感到,自己作为罪人和背黑锅的,很可能要被梁芳抛弃了!

一个被靠山抛弃的人,面对东厂汪直和千户吴绶,还有什么自保之力?

更要命的是。

如果他施春垮了,那么他的一妻一妾两子一女又能怎么保全?

施大人又想至此处时,因为对未来绝望而产生的恐惧甚至盖过了对方应物的恨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能只有方应物可以出手了。

故而最后施春也将目光定格在方应物身上。

施大人和吴千户两个在场的最高锦衣卫官全都束手无策,其他人更没办法。

可是被瞩目的方应物并不着急,仍旧悠哉悠哉的站在院子门口东张西望。

天色已经快到傍晚,今天即将过去,施大人有些气急败坏,大步走到方应物身前,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方大人究竟意欲何为,还请划下道来!”

方应物对施春的无礼不以为意,笑呵呵道:“如果梁公公肯出面,那么一边是御马监太监梁芳,一边是东厂太监汪直,即便斗起来也不过是狗咬狗而已。

如果梁公公不肯出面,那么你施大人就要独自面对东厂提督汪直的怒火了。

无论孰胜孰负与本官何干?

本官有何必要着急?

故而施大人还是另请高明罢,本官就是在这里看看。”

虽然方应物嘴里说“无论孰胜孰负”,但只要稍有智商的人就知道,东厂汪直那边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就算梁芳讲义气肯为了施大人出面,也不可能斗赢,一是汪直本身并不弱于梁芳,二是这次汪直完全“占理”。

施春忍不住驳斥道:“想必方大人早就知道张贵的身份,却故作不知,挑动镇抚司与东厂的龃龉罢?

这一切不都在你方大人胸中么?

还有甚可看的?”

方应物装糊涂道:“难道此乃镇抚司和东厂两家之间的密事,所以不让外人看?

那本官告辞!”

施春连忙叫道:“慢着!”

方应物似笑非笑的回头问道:“方才施大人一门心思的要驱赶本官走人,眼下本官要走了,你施大人怎么又要留人?”

其实无论是走是留,方应物都是无所谓的,反正他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以后都是东厂和汪直的事情了。

施春一字一句的答道:“在下有些事关重大的话,要与方大人和吴千户密谈。”

哦?

方应物产生了一点兴趣,如果施春要单独与他密谈。

方应物肯定不会答应。

因为根本毫无必要,他这样的清流大臣和一个注定将扑街的锦衣卫头子有什么可密谈的?

不过施春想要与他和吴绶同时密谈,那就值得一听了,说不定能听到一些关于厂卫秘闻八卦,涨一涨自己的见闻。

见方应物点了头,施春便将方应物请进刑堂中,又把吴绶也叫了进来。

然后施大人环视四周。

拿出指挥同知的气魄,声色俱厉的对其余书吏杂役军士喝道:“尔等退出十丈以外,不得靠近堂中!

谁敢违令,军法处置!”

众人齐声答应,纷纷退出了堂上,连张贵也被从月台上抬走了。

施春很小心谨慎的巡视了一圈。

直到确定没有人在旁边偷看偷听,这才转身朝向方应物和吴绶。

方应物看到施春转身,却吓了一大跳。

此时施春双目圆睁,脸面铁青,腮帮子鼓楞楞的,显然是里面紧咬牙关。

方应物又将目光微微下移,还看到施春双拳紧握。

手背上隐隐然青筋暴起。

大概是用力过度的缘故,拳头还有点微微颤抖。

施春脚步仿佛很沉重,慢慢的一步一步向方应物挪过来,但就是这样缓慢的移动,却给了方应物莫名的压力。

方应物心跳加快,用眼角余光微微打量了吴绶一番,吴绶文绉绉的也像是读书人!

他又扫了扫施春的体格,粗粗估算之后。

方应物有点慌张,即便两个加起来能不能打得过施春都难说。

大意了大意了,早知道不该让方应石离开自己身边,方应物心里叫道。

他忘记了一条古训,困兽犹斗穷寇莫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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