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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六章 屠龙(七十五)

天色渐渐黑下来,迷楼内更是早早点起了灯烛。

徐乐进宫时已经快到晌午,本也想着尽快告辞离开,却不想一耽搁就耽搁到这般时候。

他此时越发感到杨家二娘确实是个累赘,如果不是有这么个负累,自己早就一走了

之,又何必被强留到此时?

更不必忍受这等折磨。

原本三楼的屏风、书架都已移去,那些藏身其后的武士内宿也自然随之撤离。

原本暗藏杀机的房间,变成了临时的宴客所在。

美酒、佳肴、各色瓜果如同流水般送入。

皇家的宴席本就隆重,杨广又性喜奢侈,这酒宴开起来就没有穷尽。

只要他不下旨意停止,内侍就得不停地供应食物,同时撤去

残羹冷炙。

至于这个过程中有多少食物无端浪费,又要消耗多少财货,根本不在杨广考虑番为之内。

徐乐身为李家斗将又是李世民好友,酒宴参加了无数,却从没见过这等奢华排场。

明明只有几个人,耗费的酒食粗算下来,也足以养活上百人。

若是徐家闾那等苦寒之地

,这种酒食折算的钱粮足够全村百姓半年开销。

他终于相信之前在晋阳听到的说法,一旦皇帝来了兴头,酒席可以通宵达旦持续几天几夜。

按照这种穷奢极欲的方式举行宴会,狂饮烂醉几日倒也不算稀奇。

徐乐可以猜到,杨广举行这种宴会有讨好自己的意思,也是为女儿践行。

考虑到经此一别很可能天人永隔,略作铺张无可厚非。

饶是如此,徐乐心中还是如同堵了块大石

头,乃至面对满桌珍馐也提不起胃口。

身为帝王,杨广的反应未免太过无能。

左右不过是有人意图谋反,只要派遣精兵猛将前往捉拿也就是了。

谋大事却不知保守机密,连主事之人身份都暴露在外,这种谋反

与儿戏有何区别?

话说回来,这种谋反都无力压制,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依徐乐的性子,与其在此饮宴践行,还不如点起人马出阵讨伐逆贼,不管是生是死,都强过在此浪费时光。

这酒越喝越没味道,他便干脆停杯不饮,步离紧随在他身边,跟着徐乐行事。

这小狼女向来是个贪吃的性子,又是第一次见到这等珍馐,本来是吃得停不了口。

可是再怎

么能吃,食量也终归有限,再感受到徐乐的心思也就没了吃饭的心情。

徐乐放眼望去,萧后与杨家二娘虽然面上强作欢笑,但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两人笑容后拼命压抑的悲伤愁苦。

若不是碍着杨广在眼前,两人怕是早已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骨肉亲情人之天性,徐乐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古怪。

只是生逢乱世人人不幸,帝王之女更是早该有这种觉悟,现在悲伤未免太迟。

只能说这位二娘被保护得太

好,以至于少了必要的磨练,事到临头便有些不知所措。

杨广算是这些人里看上去最从容的一个,举杯狂饮不止,似乎心情很是愉悦。

这位帝王号称海量,不过此时看上去,已然醺醺然有了几分醉意。

徐乐看得出来,这位帝王并非真的不知死活,不过是借酒浇愁而已。

试图用狂饮让自己忘却愁苦乃至危难,于酩酊大醉中度过难关。

放在寻常人身上,这种行为都只能算

作懦夫,于堂堂帝王而言,就更是丢人现眼。

徐乐不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令人生厌,不由得皱紧眉峰。

眼看已经掌起灯烛,徐乐终于忍不住道:“时辰不早,我等该告辞了。”

“不!

不准走!

没有朕的旨意,谁敢离开这里半步?”杨广用手一拍案几,含糊着说道。

萧后轻拂袍袖,示意内侍全部退出暂时不要进入。

等到内侍尽去,萧后才对徐乐道:“今晚是本宫和圣人为二娘践行,经此一别后会无期,还望体谅一二,让我们多盘桓一

阵,多看二娘几眼。”

“骨肉亲情难以割舍,徐某自然明白。

是以徐某告辞就是,二娘大可留下。”“不!

她不能留下!”杨广看向徐乐,“你既然答应了带她走,便不能让她和你分开。

你们也不必等到明晨,今晚就走!

沈光给你安排得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夜晚开船与白日

没什么分别,不用担心他们驾不得船。”徐乐没想到连沈光安排船的事都为杨广所知,心中颇有些惊讶。

更让他吃惊的还是杨广的安排,本以为二娘同行,肯定要选在白天,为何选到夜里?

他不相信这是临时起

意,或是杨广无奈下为之,这里面肯定有道理所在。

杨广道:“白日人多眼杂,任是你有通天手段,也难逃别人耳目。

朕让她随你走,便是希望她能以百姓身份安度一生,别让人知道她真正身份。

是以自然是要在夜里走才行



等你们离开江都之后,朕就会下旨宣称公主病故,也免得人们惦记。”“父皇!”杨二娘闻言,怯生生喊了一声。

杨广看看女儿也是一声叹息:“若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便好了,就不必受这等苦,也不用隐姓瞒名度此一生。

这是你的命数,非人

力能挽,要怪就怪父皇不能照顾好你们就是。

日后你的命数如何,就看徐乐的本事良心,为父怕是顾不得你了。”

徐乐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既是可怜又觉得可恨,正准备发作,杨广却已经踉跄着站起,又朝徐乐招呼道:“你随朕来,有话对你讲。”

两人一路来到窗边,望向远方那昏暗的灯火以及漆黑夜色。

杨广低声道:“你是不是一位朕很无用?

明知道叛贼是谁,却不敢派兵捉拿?”

徐乐哼了一声并没作答。

杨广冷笑一声:“你这混账小子又懂得些什么?

这是帝王的手段,亦是天子的权谋。

若是只有宇文家谋反,朕自然可以捉拿。

可如今是所有关陇勋贵一起造反,朕又能如何?

难道杀光他们?

如何杀得成?

又如何敢杀?

又有谁去杀?

骁果军北人数量远胜南人,朕一旦下旨攻杀,宇文兄弟就会趁机发难,挑动城中南北军束甲相攻。

到那个时候结果又当如何?

这一关朕不知道该怎么过,也未必过得了。

朕只能期盼老天再保佑一次,让宇文弟兄的计谋不能成功,骁果军的忠心可以战胜贪欲。

若是老天不肯保佑,今晚便是朕最后一次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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