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弯，往老宅走，只见脱了外套的罗广华正在帮隔壁吴婶卸货，搬酒。

吴婶先看见向这边走来的罗洛他们，赶忙扯扯罗广华的衣袖，嘀咕了一句。

罗广华赶忙把货放下，用毛巾擦了把脸，讪笑着走到罗洛外婆面前。

“妈，我已经做好饭了。

这不，她吴婶运货回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帮忙。”罗广华赶忙解释。

“是的，是的，都是我不好，给罗大哥添麻烦了。”吴婶也忙不迭的走上来。

“我们回家吧。

吴珍，你也来一下。”顿了半会儿，罗洛外婆突然发话道。

吴珍就是吴婶，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罗洛外婆叫她的大名，心中莫名忐忑起来，但脚下还是身不由己地跟着进了罗家客栈。

罗洛外婆端坐在堂屋餐桌旁的老旧木椅子上，一条胳膊搁在餐桌上，表情严肃，看不出要说什么。

罗广华心里惶恐，吴珍搬来隔壁十多年了，因她是个女人，重的东西搬不动，就常哀求住在隔壁的罗广华帮忙，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稔了。

杂货铺不忙的时候，吴珍也来客栈帮着照应。

罗洛外婆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今天看这架势，难道回来的路上，镇上的人又在老太太跟前嚼舌根了？

可老太太不是个耳根子软，没主见的人啊。

正当罗广华站在那里低头胡思乱想，罗洛外婆说话了：“广华，你今年多大了？”

乍听老太太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罗广华差一点没反应过来：“啊……快53了。”

“吴珍，你呢？”罗洛外婆转头问。

吴珍心里对罗家老太太又怕又敬，忙小声说：“我今年虚48了。”

“嗯，你俩都是苦命的人，单着半辈子了，年岁也相当，要是愿意，就光明正大地一处过下半辈子，不要不明不白地让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罗洛外婆虎着脸严厉地说。

老太太的提议，吴珍一百个愿意。

脸上都笑出了一朵花，刚想说愿意，却被罗广华抢了话头。

“妈，你怎么又提这种事！

洛儿妈看着呢。”罗广华没想到老太太说这件事，他指着镜框里的照片，声音因气愤而颤抖。

“我女儿走了二十多年了，你对她的情意足够了。”罗洛外婆沉声道，听得出隐忍的压抑。

“可洛儿还小。”罗广华有点近乎哀求。

罗洛外婆转头看看站在身后的罗洛：“哪怕将来洛儿结婚生子，在我眼里，还都只是小孩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把自己顾好了，就最好了。”

事情到了这种份上，外婆在医院就已经和自己提过，看着老爸两鬓的白发，罗洛不忍心：“爸，我早就长大了。

你也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妈，洛儿，你们是不要我了吗？”罗广华颓然地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能不能有点出息！”老太太有点怒了，拍了下桌子。

罗洛一把扶住外婆，嗔怪地叫了声：“爸！”

罗广华见老太太刚做过手术不久，长途跋涉回来，一口水还没喝，就被自己气着了，心里也有点后悔。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您看，我们三代人守着老屋相依为命二十多年了。

我都黄土埋半截了，怎么您就非要我再找个人不可呢？

我想不明白。”罗广华一屁股蹲在地上。

“广华，我都七十多了，说不好听的，说不定哪天就突然走了。

罗洛是个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

到时候，罗家客栈只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

趁现在还年轻，找个合意的伴，老了，也能相互照顾。”罗洛外婆想得深远，她一心想着把身旁的人安排好。

“妈！”罗广华被老太太的话感动了，用袖子擦了下眼睛。

他们一家子说得热闹，吴珍站在一旁，心里像打碎了调味瓶，五味杂陈。

丈夫去世后，夫家的大伯小叔容不下没有一儿半女的吴珍，她只好孤身一人来到乌镇做点小生意。

单身女人做生意不容易，得亏隔壁罗广华时常帮衬，这才扎下根，一待就是十七八年了。

这些年，吴珍明里暗里不知道送过多少秋波，但罗广华像个木头人，也只是止于帮忙，连单独在她杂货铺吃一次饭都没有过。

每到过年过节，吴珍最是难捱，隔壁三代人日子过得不宽裕，但却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她在一墙之隔外非常羡慕，常幻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过上这样欢喜的日子。

这一次，有老太太做主，小洛也同意了，罗广华总该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吴珍壮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搀扶蹲在地上的罗广华。

“广华哥，你放心，我和你一起孝敬大妈，我自己没有孩子，一定会对小洛好的。

真的。”吴珍渴望亲情，心情激动，说着说着，竟然哭了。

要说罗广华对吴珍没有一点好感也是假的，世俗道义，心里的负疚感，都只能让他对吴珍表现出来的好感置之不理，冷处理。

如今被罗洛外婆这么一逼，吴珍再来这么一通朴实的告白，罗广华的防线全部瓦解，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他也哭了。

“好了，我也饿了，吃饭吧。”罗洛外婆也用手帕擦了下眼睛。

罗洛赶忙去把爸爸和吴婶扶到餐桌旁坐定。

饭菜都在厨房，罗洛和王越去拿，吴婶擦擦眼睛也来帮忙。

这里她也是常来的，这一次突然觉得原本昏暗老旧的地方，满眼的光亮，倍有亲切感。

吃过午饭，罗洛扶着外婆去休息，经过中午那么一激动，罗洛还是有点担心的。

外婆倒是胸有成竹，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还嘱咐她带王越四处逛逛。

罗广华继续和吴珍去杂货铺搬货上货，心情敞亮了，干活更有了力气。

吴珍一会儿端茶一会儿擦汗，忙前忙后，脸上笑意盈盈。

下午是冬日里最暖和的时候，罗洛和王越在青石板铺成的街巷里慢慢踱行。

看家家户户临水而居，水中舟橹摇摆。

时间的钟摆都慢了，连夕阳都温柔地洒出满天霞光。

罗洛陪着王越一路穿街过桥到了昭明书院。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暗未暗，天空深蓝，一瞬间，水乡的灯全亮了。

五光十色的灯光和水色交织，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昭明书院西南有座定升桥，是乌镇最高的桥，水面像一面镜子，将璀璨夺目的桥倒映在水中，金碧辉煌美得令人窒息。

罗洛带着王越在桥上走了一趟，王越很自然地握着她的手。

罗洛告诉他，自己小时上学前一天和小伙伴们，就在这座桥上很有仪式感的走过。

这是乌镇的风俗。

王越看看身旁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在还未完全黑下来的夜色来，目光灼灼，宛如流星闪烁。

也许夜色更让人迷离，也许灯光更让人恍惚，王越好想把身边的女孩拥入怀里，但他怕惊了这个心思细腻如羽的女孩，只好把内心的狂呼呐喊压抑下去。

两人手牵着手，走到一处回廊的背影处，罗洛站住，望着王越，似有话说，但却什么也没说。

罗洛的眼里藏着星光大海，发着光，如梦如幻，王越看着她，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进去了。

他听从本心，闭上眼低头吻上那一片美好，罗洛娇羞颤栗不已。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王越与罗洛头抵着头，声音暗哑地说。

半天等不到回答，王越低头和罗洛平视，罗洛满面绯红，害羞地躲闪他的目光。

王越把罗洛揽进怀里，轻声说：“我们回去吧，起风冷了。

回南京再给我答复，我可以等的。”

罗洛胸腔里被幸福涨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王越火热的怀里听他有力的心跳，这会是她的归宿吗？

两人慢慢走回客栈，夜色全黑了，水边的风凌冽，罗洛已经恢复如常。

吴婶在厨房帮罗广华做饭，外婆在清点杭白菊和三白酒以及其他零碎土特产。

自己身边站着王越，罗洛觉得此时她是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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