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2)
玲珑累了一整日,待回到大通铺,已是深夜了。
夜色沉寂,月华如霜。
隆冬天里万物枯萎,整个慧珠院静下来,唯有冷风吹拂枯枝,传来一丁点沙沙声。
钟姨娘的肚子争气,慧珠院的奴仆比起夫人院子的丫鬟婆子都要得脸三分,每每在曹府游走,还有人暗通款曲,私底下给慧珠院的一等丫鬟塞钱贿赂,想让她们在钟景面前提携一句,好被收入慧珠院做事。
幸好钟景调教下人有方,这些丫鬟知晓厉害,不敢肆意收钱放人进慧珠院。
这些半道儿来的,不知根底,也没被淘澄过,谁知道会不会漏零星坏心出来,想要害钟景的身子。
比起收这些小恩小惠,还不如伺候好主子。
待日后小少爷出生,她们可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届时,她们和钟景是一条心的人,还共患难过,富贵荣华自然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
没点野心与耐性,怎么能坐到一等丫鬟的位置?
这点小手笔就想套近乎,怕不是要被人小瞧了。
玲珑见状,也放心不少。
她对孩子没有恶意,认为小孩都带着新生与希望。
这是钟景在仇恨蔽目的日子里的破局关键,如果有可能,玲珑还是希望旁人不要沦落到她这般田地,都能过上幸福的日子。
然而,玲珑的美好祝愿很快就落空了。
才不过五日,她就听到钟景滑胎落红了的事儿。
那孩子还没成型,压根瞧不出男女,只是肚子里少了一块肉罢了。
玲珑背着人的时候去安抚虚弱的钟景。
她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钟景,心疼地替她掖了掖富贵珊瑚盆银丝锦被。
玲珑将一侧用来擦汗的温热湿帕子抵在钟景额头,替她擦拭不断渗出的冷汗。
才碰了两下,钟景便一把抓住了玲珑的手腕。
女子的力道很大,吓了玲珑一跳。
她看着面前睁开眼的钟景,忽然觉得有一丝可怖。
钟景的眼睛瞪得滚圆,面上全是戾气,再无此前少女那般清秀的容颜。
她望着玲珑,眼角滚落两行清泪,微微启唇,呜咽:“我原本……还想活的,可是孩子没了。”
玲珑重重叹一口气,道:“你养好身子,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没了这一个还能有下一个,别怕。
我听人说,头三个月的孩子很难留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钟景听了这些劝慰,非但没有受用,反倒更加激动。
她捏住玲珑的手腕,像是要发泄什么一般,指尖都险些嵌入玲珑的皮肉里。
玲珑知道她心情不爽利,对于这种小伤小痛不甚在意,仍由她施力。
钟景回过神来,渐渐松开了手,她双目猩红,满是血丝,不知是多久未曾合眼了。
她就这么望着彩绘绢纱的幔帐,小声呢喃:“大夫查出我近日喝的鸡汤里有麝香,因这一味药,我没能坐住胎,这才会见红。”
玲珑难以置信地问:“麝香?
我记得这药物可以催宫缩,让产妇见红,是孕期禁物。
你的吃食不都是慧珠院里小厨房做的吗?
怎会用这样的毒物佐膳?”
钟景泪湿满襟,道:“恐怕我这慧珠院里还混入了一些牛鬼蛇神,全然不似我想的那般安稳。
是曹夫人,是她处心积虑想害我的孩儿。
这样的毒妇,我定然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玲珑慌了神,口中喃喃:“假使慧珠院里有曹夫人的人,那么岂不是我和你勾结之事就有可能被细作发现,传到曹夫人耳朵里?
不行,我今晚得回一趟金膳斋,让白老板出个主意!”
想到白梦来,玲珑就好似寻到了主心骨,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精明聪慧如白梦来,一定能很好掌控局势,他会有办法的。
玲珑怕钟景冲动办错事,嘱咐她道:“你先别忙着处理小厨房的事,若是发现了什么草蛇灰线的线索,逼叛徒吐露出幕后指使,那不就能一举将曹夫人拿下了吗?
这事儿如果是曹夫人干的,我想曹老爷也不会允许这样毒害子嗣的恶妇留在曹家。
等她落马,想要将她千刀万剐,全听你差遣了!”
钟景确实想血洗小厨房里的奴仆厨子,可如今听玲珑这样一分析,险些行差踏错。
她的理智渐渐拢回脑中,隐忍着颔首,道:“我省得了,会让兰芝好生盯着慧珠院里的人。
那就劳烦你回去金膳斋,和白老板请个主意,让他务必帮帮我。”
“你且放心吧,我会把你的话带到的。”
玲珑和钟景说完这一茬子,钟景人已然累坏了。
她疲乏地昏睡过去,待呼吸平缓了以后,她唤兰芝进门来伺候钟景,自个儿回屋里去了。
她先是和大通铺里的丫鬟们说,今晚要在主子屋里照顾钟景的起居,又故意透了点“钟姨娘身子骨弱服侍的人不够,还需再提点一名奴仆当近前丫鬟伺候”的消息。
下等丫鬟闻言,很识趣地听从玲珑安排,就想自个儿被她引荐到钟姨娘面前。
玲珑承诺,只要她们口风紧,不要在外乱说她和兰芝等人关系近,她就挑一名丫鬟,让兰芝姐姐带着伺候姨娘。
丫鬟们懂了,玲珑是怕她那层近亲关系暴露,惹得夫人院里的钱嬷嬷秋后算账。
毕竟当初钱嬷嬷可不知晓玲珑的身份,还派她来打听慧珠院的事儿呢!
这一出计中计可不妙哉?
若是让人知道,她们是被玲珑耍了,那定然要大发雷霆的。
于是,一个个丫鬟都乖巧地上榻熟睡,将这些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也记得要时刻将这些隐秘关系守口如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几家欢喜几家愁,夫人的碧云院里,奴仆们面上俱是笑意。
钱嬷嬷还喜面人似的跑到曹夫人的寝房里通风报信:“夫人,天大的好消息。
那狐媚子滑胎了!
这才没耀武扬威几天,居然就落红了,真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听丫鬟们说啊,那胎儿尚小,瞧不出眉眼。
奴婢看着,若是再大些,落下个浑身长毛的孽畜,到那时大家都知晓她是精怪,母子一起拿住,那才好呢!”
见她幸灾乐祸,曹夫人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淡淡道:“都是我曹家的孩子,落胎了你还敢妄论,怕是不要命了吗?”
这话说得狠厉,语气却轻描淡写,全然没有怪罪的意思。
钱嬷嬷知晓这只是主子嘴上威风,没想处置她。
一主一仆么,本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她说恶毒话,说到主子心坎里,主子嘴上推脱,心里受用,就记得她的好了。
于是,钱嬷嬷嘿嘿两声笑道:“奴婢多言了,奴婢自打嘴!”
她象征性地拍了拍脸,随后,好奇地问:“不过,这里头该有夫人的雷霆手段吧?
您又是何时将人安插进慧珠院的呢?
难不成……是玲珑姑娘帮的忙?”
曹夫人同下人并不是什么都推心置腹地讲,她爱说两句说两句,不爱说便搪塞过去。
此时,她睥了钱嬷嬷一眼,直将人看得浑身发毛。
曹夫人淡淡道:“我自有我的法子,你不必多问。”
“是。”钱嬷嬷也知道自己打探主子的事,有些逾矩,想和主子交心哪那么容易,还是好生干好自个儿的差事吧。
待钱嬷嬷走后,曹夫人望着不远处乌沉沉的天色,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来。
她拿带了纯金镶红宝石錾花护指的小指抚了抚胸前的盘扣,低语:“这精怪,嘴上说知晓我的秘密,成日里拿话压我,如今落了胎都没敢将我的把柄告诉老爷,显然是当初瞧花了眼,并不知情。
我还当是道行多高深的精怪呢,原来是不谙世事的牲畜。
早知如此,当初也不必费心砍下她的首级了,倒脏了我的手。”
曹夫人不过是想测钟姨娘一测,毕竟她死而复生回府,这么些时日了,居然还没将曹夫人的破事抖出来。
她不觉得钟姨娘是想顾念什么情分,她们两人可有生死仇,不必替她挽尊。
特别是如今滑胎的事儿都出来了,曹老爷也去看了钟姨娘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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