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上一页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第五章 宁安府 1908,光绪三十四年,戊申(2/5)

至于有没有什么内情,恐怕要先派人去山东调查一下陈年卷宗,看看此人所说是否属实了。”

齐云山被带下堂。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望。

一个月后案件再审,从山东查阅的卷宗信息看,齐云山所说陈年旧案确有其事,就发生在叶际洲做知县的任期内。

齐云山依旧咬定自己刺杀叶际洲只为报仇并非受谁指使,案子只好结案。

齐云山依旧被关押在巡抚衙门大牢,只等秋后问斩。

对于这个结果,最满意的当然莫过于傅荣,他高兴的不只是保全了自身,更是叶际洲计未得逞。

而顾灵毓呢……傅兰君猜不透顾灵毓的情绪。

他应该是很悲伤的,但他表面上平静如水,每天在家和军营之间来回,与平常并无两样。

他甚至从没有去大牢里看过齐云山,这让傅兰君觉得费解。

去牢里看齐云山的,只有一个焦姣。

大雨天,她从省城探监回来,整个人淋得落汤鸡般,嘴唇青紫脸色惨白。

她径自推开顾灵毓和傅兰君卧室的门走进来,雨水立刻从她身上淌下来浸湿了地毯。

傅兰君一眼就看见她原本套在手上的玉镯子不见了,从她进顾家以来就戴着那镯子,想必是从她娘那里继承来的,如今不见了,毫无疑问,肯定是为了托关系进去探监。

牢里的狱卒们都是年久生了锈的钥匙,不给够油水是不肯开门的。

焦姣朝顾灵毓走过来,她开口,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顾灵毓却也不像是在看他:“少爷,齐云山说,您不去见他最后一面,他不怨您。

他说,叶巡抚拼了命地想让他翻供,承认刺杀是受你们翁婿指使,大刑伺候,威逼利诱都用尽了,但他咬着牙没答应。

他还说,姓叶的人非善类,以后免不了再兴风浪,他保护不了您了,让您和亲家老爷小心提防。”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她突然又转过身来,一脸的恍惚:“对了,我要走了,多谢少爷少奶奶这一年的收留,无以为报,我给你们叩头。”

她僵直地跪下来磕了个头,傅兰君蓦地想起最后一次见齐云山时,齐云山也对自己磕了头。

顾灵毓喊住了焦姣:“你要去哪儿?”

焦姣轻轻一笑:“去北京,去告御状。

齐云山他判的是秋后斩,离行刑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大清以孝治天下,齐云山他为父报仇,就算犯了国法也情有可原,我要去北京,去找皇上,去找老佛爷……”

她看上去已经有些神经错乱,傅兰君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顾灵毓打断她的话:“焦姣,你把告御状看得太过简单……”

焦姣声嘶力竭地叫喊:“杨乃武都能翻案为什么齐云山不行?

顾灵毓你自己能狠下心来看着兄弟死,我没有你心狠,我做不到!”

顾灵毓脸色一灰,半晌,他说:“且不说杨乃武案确有内情而云山大哥刺杀叶际洲证据确凿,杨乃武案背后牵扯的势力纠葛朝堂斗争又岂是这个案子能比的?”

焦姣惨淡一笑:“我不管,要我眼巴巴地等着看心上人死,我做不到。”

她转身走进雨幕里,顾灵毓冲着焦姣的背影喊:“他并不爱你,你心知肚明,何苦为他枉送性命?”

焦姣回过头,她凝视着顾灵毓,表情教人猜不透,过了很久很久,她轻轻一笑:“人间情事,逃不过‘何苦’二字,我何苦,他又何苦?”

她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倾盆大雨里。

那日雨天焦姣离开后,再也没有出现在顾家。

傅兰君叫来与焦姣平日交好的丫鬟问,得知焦姣已经跟婆婆辞了在顾家的工,带着不多的行李离开了顾家。

她真的去了北京。

傅兰君把这事同顾灵毓说起,顾灵毓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作表示。

他依旧没有去巡抚衙门大牢里看齐云山。

过去他的生活是早晨去军营当班黄昏去学校接人晚上回家里安寝,傅兰君怀孕后暂时停了在学校的教务工作回家休养,于是顾灵毓的生活变成了军营和家中两点一线。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他的副官由齐云山变成了当初在杭州救下的杨书生——杨书生不久前结束了在陆军小学堂的学习,回到了宁安。

但傅兰君知道,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自从齐云山被判秋后处斩以来,她常常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是空的冷的。

这天晚上醒过来,身边又没有人,傅兰君摸索着起床,披上外套走出房间,台阶上也没有人。

她找了半天,找到书房前发现灯还是亮着的,一个人影投射在纸窗上,书房里的人应当是捉着笔在写些什么,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悄悄撤回了卧房。

齐云山事件后,傅荣和顾灵毓之间的来往倒是变得更加频繁起来。

傅荣常常出入顾家,或差人请顾灵毓去傅家,这老头子或许是被叶际洲激起了好胜心,满心地要和女婿结成翁婿联盟,对抗这位老对头的攻势。

这天快黄昏的时候,他又来了顾家,手里捏着张报纸,一脸严肃:“阿秀,《针石日报》的主编翼轸是你的朋友吧?”

顾灵毓点点头:“是我在南洋公学的同学,我们的关系还算过得去。”

傅荣将报纸递给他:“这是明日要出刊的《针石日报》,你自己看看。”

顾灵毓接过报纸粗略一翻,眉头微蹙:“爹您觉得有什么不妥?”

傅荣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不妥大了!

这报纸文章里又是鼓吹立宪变法又是同情马笃山的乱党,处处戳中朝廷。

年初朝廷颁布《大清报律》,为的就是控制舆论,我听说这个翼轸几年前是经历过《苏报》那件事的,怎的这么不记教训?

幸亏我发现得早,否则《针石日报》就是下一个《苏报》。

你最好劝告你那朋友谨言慎行莫谈国事,若他实在不听,你也就离他远些吧。

时局这么乱,你有通天的仕途,也经不起齐云山翼轸他们几个瞎折腾!”

顾灵毓只得说是。

傅荣走后,傅兰君拿起那张报纸看了一眼,被圈出的地方是她不太懂也不太感兴趣的政治,往常她只觉得看了脑袋疼,今天却突然好奇起来,她问顾灵毓:“你对翼轸说的这些怎么看?”

顾灵毓淡淡一笑:“能怎么看?

总归是在大清统治下不能明文刊载的东西。”

他问傅兰君:“你呢?

你怎么看?”

傅兰君想了想,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朝廷,革命党,我说不上来谁对谁错,只觉得乱哄哄的,像两辆马车在路上横冲直撞地争道,教人心惊胆战的。”

他伸手揽住傅兰君,把她抱坐在膝上,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肚腹,才五个多月,刚刚显怀,他说:“那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就像过去那样,做你的无忧小姐。”

傅兰君想了想,左右也想不出个头绪,她的头脑被父亲从小给惯坏了,最后,她搂着顾灵毓的肩膀,乖顺地点点头。

但是事情由不得她想或不想,顾家的大门不可能永远地将大世界和小世界割裂,外面大世界里的动乱总有只言片语飘进顾家的小世界来。

傅兰君知道,今年不太平,起义一波接一波,河口那边还没压下去,钦州廉州又乱了。

虽然都在云贵两广那边,离宁安相距甚远,但影响不小,尤其是河口那边的起义,因有新军被策反参与其中,使得上头对新军的管控更加严格。

这对顾家和傅兰君的影响很明显:顾灵毓每天在军营里待的时间更长了,有时天都黑了还没回来,有时是直接夜不归宿,有时甚至接连几天待在军营里。

顾灵毓对她说,上头很担心宁安新军里也有人被乱党策反,要加强管理和排查,自己作为管带,较平时自然更为忙碌,让傅兰君不要担心。

傅兰君嘴上答应着,内心却总觉得忐忑,偶尔阿蓓来陪她说话,她跟阿蓓提起自己的这种忧虑。

“也不知道这感觉从哪儿来的,我也说不清楚。

按说从小到大活了这二十年,没有哪一年是真太平的,义和团、八国联军也都听过,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心惊胆战的。”

阿蓓依旧是文文静静的,她的儿子月儿已经一岁多,在母亲怀里咿咿呀呀地啃着手。

她想了想,说:“这大概就是阿轸说的,草已成木,当负兴亡吧。”

“草已成木,当负兴亡”,傅兰君咀嚼着这句话。

十年前,她这一代人不过还是小孩子,天塌下来也有大人们顶着,而如今草已成木,无论愿或不愿,塌下来的天都将砸在他们肩上。

顾灵毓跟她说“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就像过去那样,做你的无忧小姐”。

可是,若有朝一日真的天塌地陷,她还能继续无忧吗?

她没把这些担忧同顾灵毓说,顾灵毓已经很辛苦,她不愿他再为自己这些胡思乱想分神。

这一天顾灵毓破天荒回来得早,吃过晚饭他进了书房,傅兰君没有管他,自从那一夜发现他半夜在书房里,她就不再不问他去书房干什么了。

她自己躺在床上看书,昏昏欲睡的,桃枝进来送水伺候她洗脸,突然说:“军营里的程管带来了,和姑爷在书房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傅兰君也疑惑起来,早前顾灵毓说过自己和程东渐的关系只是淡淡的,除了婆婆寿诞这样的大事,程东渐也从未主动登过顾家的门,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她披上外套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书房外面。

里面有压得低低的交谈声传出来,傅兰君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着听着,不禁脸色大变。

程东渐是来找顾灵毓说今天他走后军中发生的一件事的。

他凑近了顾灵毓,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奇奇怪怪的纸片:“灵毓兄看这个。”

顾灵毓瞟一眼,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这是……”

程东渐点点头:“没错。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页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