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上一章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第五十九章 雁归万重浪(5)(1/2)

列车驶入北平,站台上拥挤着欢迎的人群。

她撩开窗帘,看外头浮动的人潮,在黑礼帽、军帽和深褐色瓜皮帽当中,飘着的小旗子上写着某老派军阀大名。

“这半个月,入京的老军阀有不少,都想在华北,在北平东山再起。”

关外沦陷后,南京那边换届频繁。

蒋汪和孙先生的儿子轮番上台,争斗不休。

华北这里,成了老派军阀的栖息地,家国有难,有人筹谋救国,有人图谋找寻机会、重新登上历史舞台。

着实热闹。

站台上除了迎接旧军阀的,还有东交民巷日领事馆的人,接站日本侨民。

几个穿着木屐和服的中年男人依次下了火车,迎上站台迎接人群的注目。

南京政府的妥协退让,助长了那所谓的大和民族自豪感。

在火车的餐车上,何未曾听到日本人的欢呼庆贺,同在一列火车上的乘客面色难看,却无能为力。

政府在妥协谈判,军队在撤退放弃。

平民空有一腔悲愤,无处发泄。

斯年看在眼里,把有关文人怒斥南京政府,还有东北民间组织抗日的报道一一收集,夹在本子里。

她问何未:“谢少将军一定会抗日的,对不对?”

何未点头。

只要他们能在南京政府的围剿下,顺利突围,他们那些军人势必会第一时间抗日的。

轿车接了他们,前往早前的何二府。

于上海决定返京后,打了一份电报给均姜,将早先遣散的老人都找回来,重新搬回何二府。

同一时间,她致电天津,让两个婶婶收拾细软,搬回北平。

轿车停在红漆大门外,两个过去的护院,撸起衣袖,顶着冷风,以热水清洗蹲于两侧的石狮子。

热腾腾的水泼上去,冒起白烟。

两人看到何未,面露喜色:“二小姐。”

“嗯,”她问,“九爷一家到了吗?”

“上午到的,都在收拾呢。”

何未牵着斯年的手,走上石阶,进了院子。

家里人手脚利索,不过一日夜,东西院全收拾妥当了。

她把斯年交给扣青,先去了东院,探望九叔。

九叔把大书房的院子收整出来,茶室成了卧房,倒是没动书房大格局。

她绕过屏风,九叔正在卧榻上斜倚着,恍惚有了何知行过去的影子。

小婶婶收走药碗,九叔感慨望着她:“若不是天津有变,不会给你去电报的。”

她把羊毛毯子盖到九叔膝盖上:“路上听说了,天津不如北平太平。”

九叔大略给她讲了日本人于天津日租界悄然运走逊清皇帝,筹备在东三省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的事。

“前清那个格格,联合青帮做了个局,用箱子把前清皇后藏着,运去了关外,”九叔叹气,“凑足了一对帝后,这是真要重新登基了。”

面对逊清皇帝的选择,那些前清遗老遗少分了两派,心有家国的并不支持皇帝去做日本人的傀儡,不少人离开了天津,放弃了这种丧权辱国的复辟梦;可仍有顽固的人,认为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大清复国在即。

“那些个走的,倒是有几分骨气。”九叔评价。

叔侄二人,自东三省谈到天津,再到航运。

“几个江湖帮派有主张抗日的,也有和日本人勾结的,自己人先闹起来了。

天津港是北方最大的港口,虽地处关内,但日本人的势力大,不好应对,”九叔眉头深簇,低声道,“你须考虑清楚,倘若天津沦陷,当如何做。”

她听出九叔的意思,迟早要有取舍。

“何家是不会在沦陷区做生意的,”她答,“更不会为日本人运送货物。

若天津北平沦陷,何家航运在北方的航路将会彻底关闭。”

九爷微微颔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敲着扶手:“二哥在,也会如此决断。”

“但在长城未破前,航运一直在。”她道。

何知卿大病未愈,元气大伤,说到这里已没大力气。

天津办事处被查封当日,何知卿已请昔日老友运送天津寓所地下室内的航运资料入京,堆满了西院儿的书房。

何未绕过堆得半人高的红木箱子,于卧榻上坐下,望着箱子山后多宝格隔断墙的一角,上头原样原位,摆着那座自幼买来的自鸣钟。

不知怎地,浮现出谢骛清送来几盆海棠和一句“以命相酬”那夜,两人握着电话你来我往的打哑谜。

“谢骛清,”她和那座自鸣钟两两相望,停了好一会儿,轻声又道,“清哥。”

她偏过头,盯着老式的电话机……想象谢骛清的样子。

他于百花深处的卧房内,挂上佩刀和军装,背对着珠帘的样子。

那是她清俊的少将军。

***

月色中,谢骛清头戴毡帽,一副本地工人打扮,带着两个同样装扮的警卫员,跟随火车站的人流,进了码头。

上海南外滩十六铺码头,被南京通缉的谢少将军,顺利登上一艘何家客轮。

三等船舱的房间,仅有一张可拉开的双人沙发床。

白炽灯泡上蒙着灰尘,沾染黄渍。

“后半夜有客人,”谢骛清低声道,“你们准备一下。”

两个警卫员给枪上了膛。

“不用,一个老朋友。”他道。

客轮驶出港口后,警卫员照谢骛清的意思,离开房间。

走道外,有形形色色的人聚在各自房门口,操持着全国各地口音,畅想着前往香港后的生活。

两个警卫员以家乡话融入旅客当中,探看走廊旁的情形。

十点整,船舱走廊的灯突然灭了,聊性正起的旅客们抱怨着,有的回了房间,更多上了甲板。

人渐少了,直到无人再聚此处。

一位穿着南京政府军装,军衔骇人的中年将军走下扶梯。

他推开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门。

因走廊被有意断了电,房间里亦无灯光。

月光透过长条形窗玻璃,给了这里一丝属于人间的光。

谢骛清坐在凳子上,指尚未拉开的沙发床:“腿伤复发,站不久。

抱歉,先坐了。”

孙维先借月色,看着“落魄”的谢骛清。

昔日北上,谢骛清身着蓝色呢子大衣,外套上别着高级别领章,颀长的身影无论是出现在码头、天津利顺德,还是六国饭店和北京饭店,甚至在正阳门火车站,都是令人不敢直视的谢少将军。

而今夜,在面前的男人,身着对襟中式上衣和灰布裤子,一双旧布鞋踩在脚下。

衣服破旧为乔装,但他的手再无夹着香烟的潇洒,而有着久经风霜的粗糙。

两位老同学对视着。

“看你这样子,真想不到是个曾被称作‘误卿’的男人,”孙维先替他感慨,于沙发上落座,“只要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去南京政府任职。”

谢骛清笑了笑。

“你这个人,拿定主意就难改,我清楚,”孙维先道,“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前几次围剿,你们虽然逃过去了,之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兵一次比一次多,那些军阀也和南京达成协议,一同配合围剿,你们迟早要输的。”

谢骛清照旧微笑,不语。

孙维先没想到有一日和他对立,当初在学堂内,和人争论维新,他们两人历来是一派的。

……“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你教出来的,见到你自然怕,但我们是同一个战场出来的。

你在我眼里不是清哥,是谢骛清,谢山海。”

“谢山海,”孙维先严肃地问他,“你忘了当初推翻清政府的初衷是什么了?

为了主义之争,这场仗打得值得吗?”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收藏 下一页
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