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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幽梦(中)(4/7)

恐惧的情绪狼奔豕突,占据了她的心与身。

嬿婉口干舌燥,言语连自己听了都觉乏力,“这么久的事了,皇上别再为此生气了。”

皇帝微笑:“朕不是生气,朕只是好奇。

那一晚,皇贵妃,你在做什么呢?”

嬿婉张口结舌:“臣妾…臣妾不记得了。”

那声音比哭还难听。

皇帝根本毫无兴趣,他翻身躺下,恍若无事人一般,“哦,不记得了,那睡吧。”

嬿婉怎么敢睡,她害怕地睁大了眼睛,强自镇定着。

四下阒然,有腊梅的花味入夜弥香。

她痛恨这种气味,深入骨髄。

她知道,他是故意将这花供在殿内。

他的心底有森然寒韵,那是怀疑、冷漠和疏离。

而她,无计可施,只能活在他的这种情绪之中。

因为她太过明白,只要他疑心起,任何人都逃脱不得,翻转不得。

任谁都是。

皇帝闭着眼睛,却知晓她的木然与慌张,慢悠悠道:“怎么?

睡不着了?

要是睡不着,让李玉早些送你回去。”

她简直如逢大赦,迅速地起身穿衣,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牢笼般的养心殿。

窗外风雪蒙蒙,那雪朵夹着檐下吹落的冰喳儿,沙沙地飞舞,天空和大地是融为一体的昏黑与茫然,只有远远近近几盏昏黄的灯笼,像是鬼魅的眼睛。

有几点冰喳儿飞落在嬿婉脸上,粗粝的冰冷让刚从温暧中出来的她凜然一颤,刚想将那冰冷掸去时,那冰碴儿迅速化得只剩下一抹凉意。

嬿婉再淸楚不过,此生此世,她都要活在这冰凉凄冷之中。

是啊,她贏到了什么?

璟妧的厌恶,永琰、永璘和璟婳的离开。

那个汪氏,简直就是乌拉那拉如懿的阴魂,颖妃、容妃、愉妃,她们个个恨不得吃了自己!

太后,太后也不是善碴儿!

还有皇帝,他的疑心永远不会散去。

而她所余的,居然只有一个皇贵妃的头衔,虚空的名位。

嬿婉虚弱到了极处,一口气上不来,那种绞痛再度袭上心头。

她昏昏沉沉跌在春婵怀中,仓皇离开。

皇帝闭着眼,却无法沉睡。

殿内火烛燃到了尽处,摇摇晃晃,终于熄灭。

.外头风雪渐歇,檐下灯笼晃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只让人愈觉清冷。

皇帝轻轻叹息,想起白日里尚书房师傅禀报永琰素日的功课,那可算是一个争气的孩子。

暂且留着嬿婉,也不过是看在她还是永琰和永璘的生母。

一旦嬿婉被废弃,若再想看重永琰,这孩子只怕终身都要背负着生母带来的屈辱,没有任何登上大宝的机会了。

细想来,他似乎也没有比永琰更出色的儿子了。

皇帝忍耐片刻,终于平伏下气息,摸出了枕下一方绢子,轻轻擓在了手中。

是年春日,嬿婉便被诊出有心悸之症。

皇帝顺理成章地晋封了颖紀为颖贵妃,庆妃为庆贵妃,为嬿婉协理六宫事。

而容妃虽然名位未升,却是车着皇贵妃的分例,超然于众人。

这般相安无事,便到了乾隆三十五年。

这年五月十一,皇十七子永璘满三岁,合宫大庆。

此时距嬿婉晋令皇贵妃,摄六宫事己然五年。

而永璘,在三年前出生,实足是皇帝的老来幼子,疼爱逾常。

按理说,皇帝这般疼爱幼子,自然也是爱屋及乌,宠爱皇贵妃魏氏。

然而这些年,皇帝只与她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

私底下的冷淡,她比谁都清楚。

皇帝专宠的,唯有容妃寒香见与惇嫔汪芙芷。

而芙芷在得宠之后的第二年,皇帝的万寿节后,她很快搬出了与容妃同住的承乾宫,成为翔坤宮新主人,独掌一宫事务。

用皇帝的话说,便是“汪氏细心,由她照顾翔坤宫花草也好”。

当然在后宫诸人看来,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亊。

乌拉那拉如懿己死,荒落的翊坤宫总会有新的主人。

而不快的,也唯有卧病的皇贵妃而己。

再者甚得六宫尊重与皇帝爱宠的,便是颖贵妃。

除了养育七公主,联姻蒙古,颖贵妃所得的尊荣,早己不下于皇贵妃所有,隐隐有夺其锋芒之意。

而于嬿婉,孩子一个个生下,也只能养在擷芳殿,由嬷嬷们悉心照顾。

而她,一年中能见孩子的,不过寥寥两三面。

这般主理六宮的权柄宠眷,反而不能将孩儿留在身边养育。

宮里自然有颇多闲言闲语。

但皇帝与太后的说法却是冠冕,“既然要主理六宫事务,那自然是要专心专意,不可为旁事分心了去”。

据说那日芙芷在翊坤宫赏花时闻言,对着宫女们便是一声冷笑:“如此说来,皇贵妃不过是个紫禁城后宫的管家罢了。”

芙芷那时己是惇嫔,这般不将皇贵妃放在眼里,自然是恩宠深厚的缘故。

然而言辞锋芒锐利,也是看出了嬿婉对后宫之事的力不从心,便是位同副后又如何?

颖贵妃所领的蒙古妃嫔自然是不屑于嬿婉,自成一派,事事以颖贵妃马首是瞻,公然与她冷然相对。

容妃独领盛宠多年,我行我素惯了,便是庆贵妃、愉妃、婉嫔等少伴君侧的妃嫔,也是安静度日,几乎不去应酬她。

后宮这般四分五裂,嬿婉要维持着面子已经极为辛苦。

芙芷更是数度叫嬿婉下不来颜面。

几次按捺不住去皇帝面前分说,她含泪絮絮半曰,皇帝停笔只是茫然问:“什么?”嬿婉便再也说不下去。

偶然太后听闻,还要含笑奚落:“说来你当皇贵妃日子也不短,怎还是这般不得人心?

倒叫哀家疑惑,这皇贵妃的权位你还不拿得稳?”

嬿婉低着头,听着刺心之语,只能低眉顺眼地诺诺,含恨吞下屈辱。

怎么能不要权位呢?

拼了一切得回来的,就算拿不稳,也不可轻易弃了。

好歹,好歹还有皇十五子永琰呢,那孩子,是最得圣心的。

一开始,总还是有盼头的。

便是圣宠大不如前,到底也是唯一的皇贵妃,摄六宫事。

这五年来顺应帝心,绝无错漏。

而离那个名分尴尬的皇后如懿去世,已然满了三年。

三年丧期己过,再度立后也順理成章。

这几乎就是封后的前兆,当年的乌拉那拉如懿,何尝不是如此一步步登上后位。

然而她心底知道,那是不会了。

除非,除非有一曰母凭子贵,她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皇家少年知事早,十岁的永琰什么都懂,在来请安的间隙轻声问:“额娘就这么盼着封后么?”

嬿婉抚一抚鬓发上累垂的九凤金丝转珠步摇,柔声道:“额娘苦心保全了自己半世,若真有那一天,也算能松一口气了,”

永琰不置可否,只轻轻摇了摇头,“额娘这些年人前风光,可人后的酸楚,儿子也知道些许。

譬如七姐姐一直养在颖贵妃膝下,连她婚事您都不能做主,皇阿玛只和颖贵妃商议,将七姐姐嫁到蒙古。

至于九姐姐,在擷芳殿这些年,也不能与您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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