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剑(4/4)
她当日就是花言巧语蒙骗我,借额娘的情分接近我。
毓瑚姑姑,你说是不是?
只是姑姑为何到今日才告诉我这些?
倒由得令贵妃巧言令色。”毓瑚叹口气,遥遥望着长春宫方向,神色恭敬至极,“孝贤皇后节俭自持,是女中表率,深得皇上与后宫诸人敬重。
原本令贵妃只是与公主亲近,奴婢也不明就里。
可如今令贵妃协理六宫,还借着皇上写给孝贤皇后的悼诗兴风作浪,借机打压皇后,奴婢实在是觉得太过了。”和敬唇边的笑意淡漠下来,她望着别处,冷然出声:“你是不满皇后委屈?”
毓瑚一脸恳切,推心置腹,“不。
奴婢伺候皇上多年,是不喜欢有人在背后翻云覆雨,借亡故之人邀宠献媚,排除异己。
孝贤皇后是公主的亲额娘,想来公主也不忍心看孝贤皇后死后被人当作争宠夺利的由头,不得安宁。”
和敬挑了挑眉头,抿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道:“那姑姑为何不告诉皇阿玛?
说与我又有何益?”
毓瑚倒也不含糊,迎着和敬的疑惑道:“这些事,只怕在无知的人眼中,还以为是公主不满皇后才做的。
令贵妃唆使婉嫔借孝贤皇后争宠,以此坐收渔翁之利,却让人以为是公主行事离间帝后,奴婢实在替公主不值。
公主您是皇上唯一的嫡女,尊贵无匹啊,万不可沾染污名,受人连累。”
和敬长舒一口气:“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毓瑚方才款款起身告辞。
和敬望着她的身影,眉头的阴翳益发浓重。
京城的春天,干燥得发脆,兼着漫天柳絮轻舞飞扬,是粉白色的琐碎。
偶尔,有零星的雨水,让她想起童年江南连绵的雨季。
天气好的时候,永琪为皇帝处理了一些简单的政务,便往延禧宫来请安。
院落里静悄悄的,空旷得很。
深紫色的玉兰花相继开放,饱满的花萼满盛春光,散发出沁人的幽香,从清静庭院悠扬起落入了雅静内殿。
东侧殿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是永璂的声音。
永琪也不多停留,抬足便往里走。
海兰独自坐在窗下,就着清朗天光绣着一件什么物事。
她拈针走线,长长睫毛在脸上留下两片羽翼似的阴影,脖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永琪心底一软,这就是他的额娘,永远娴静温和的额娘。
海兰穿着一件家常的玉兰色印银错金竹叶纹织锦裙,外头罩着暗紫色团花比甲。
做工虽不难,但质地、剪裁俱上乘。
头上绾着累金丝嵌蓝宝石花钿,手腕上一副羊脂白班雕梅花云鹤如意镯玲珑有致。
永琪很是安慰,因着自己在皇帝跟前得意,额娘的境遇也越来越好,虽然依旧不得宠,却无人敢怠慢,吃穿所用,俱是上等。
这般想着,素日的劳心劳力,都成了理所应当。
他,只盼着额娘好过。
于是走过去行礼请安,海兰见了儿子来,喜不自胜地扶住道:“瞧你这孩子,定是急忙忙赶来,头发都乱了。”
永琪见她方才仔细绣着什么物事,走近一看,是一件冬日里穿的石青缎绣八团莲花白狐慊皮褂,每一朵捧出,都是重重瓣瓣的金线绣莲花。
他便道:“额娘在做什么绣活?
这些细致活计伤眼睛,交给下人去做吧。”海兰道:“是你皇额娘的东西。”
永琪笑道:“儿子知道。
若不是皇额娘的东西,额娘怎会如此上心?”海兰郁郁难安,“如今内务府懒怠,这件衣裳领口破了也不肯补上。
容珮的绣活儿不行,你皇额娘…近来眼睛不大好,要自己动手也不能。”永琪犹豫片刻,“儿子听说了,宫中追奉孝贤皇后成风,皇额娘处境难堪。
连永璂也不能留在身边。”
海兰摆摆手,不欲再言,向他道:“来。
头发乱了,额娘给你梳梳。”永琪乖顺坐下,由着海兰打散了头发,细细梳理。
永琪闭着眼,极享受似的。
他轻声地,像是不能确信,又不敢触碰似的,低低道:“额娘,皇阿玛真的是疼爱我么?”
海兰的手势极温柔,替他细细蓖着头发,“怎么这么问?”永琪眼皮低垂,底下的眸子却不安地转动,“额娘,皇阿玛并不宠爱您,为什么他会疼爱我?
是真的因为我做得无可挑剔,还是我,不过是皇阿玛寄托的希望,让他看到永琏和永琮长大成人后成为他理想的模样。”
海兰抚着他的额头,温沉道:“你皇阿玛疼爱嫡子,是众所周知之事。
他一心渴盼的,是孝贤皇后所生之子可以长大成人继承帝祚。
只可惜,永琏和永琮都福薄。
但永琪,不必理会旁的,你自己争气便是。”
永琪搓着手,“皇阿玛也很疼爱永璂,还把他送来延禧宫给额娘抚养。
儿子明白,皇额娘失势,额娘与世无争,反而能给永璂些许安定时日。”
“那是当然,鸾胶再续,弦断再接,你皇额娘身为继后,生下的永璂自然是嫡子。
只可惜,哪怕都是妻子,续弦总不如结发。
你皇额娘的为难之处,便在这里。
况她家世不比孝贤皇后满门富贵荣耀,身后无人,孤苦无依。”海兰的托付温婉而沉重,“永琪,你已经长大,得多扶持你皇额娘才是。”永琪双目微睁,沉吟片刻,“额娘所言甚是。
皇额娘虽然得罪了皇阿玛,但地位无忧。
且皇额娘还有永璂,永璂才是皇额娘唯一的儿子。”“你难道不算你皇额娘的儿子么?”海兰长叹一声,“自你出生,额娘便再无恩宠。
多少年寒夜孤灯,唯有自己知道罢了。
若无你皇额娘将你养在膝下,视若己出。
阿哥所里有多少养不大的孩子,你或许也成了一个。
所以永琪,你一定要和永璂一样孝顺你皇额娘,待她要如待我一样。”永琪抓住海兰的手,语意沉沉,“我是额娘的儿子,当然孝顺额娘。
对皇额娘,我心里也明白她的恩德,知道该怎么做。
永璂…”他顿一顿,“儿子也会好好照顾永璂。”海兰很是欣慰,温言道:“永琪,永璂天资平平,不如你幼时聪颖。
但先天不足后天可补,你做兄长的,要好好督促他才是。”
永琪眸中微微一黯,点头称是。
海兰将手中的鎏金珊瑚绿松坠角缠上收好的辫梢,柔声道:“好了。”永琪翻于一看,笑道:“还是额娘梳的辫子最好。
芸角最会梳头发,也不及额娘手巧。”
海兰挑着眼角含笑看着他,“芸角?
便是你新纳的那个侍妾胡氏?”
永琪大是赧然,“福晋告诉额娘的?
是外头饮酒时三姐姐的额附送的丫头,盛情难却,儿子只好收了。
不承想倒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子,儿子便将她收了房封了格格了。”海兰微笑,看着儿子的目光尽是疼惜,“你常和外头的人来往,赠妾之事也是常有。
额娘倒想看看是怎么个出挑人物,就成了你心尖上的人儿了。
只是规矩在这儿,额娘能见的媳妇儿,只有你的福晋和侧福晋,格格是不入流的,入不得宫。”永琪颇为怜惜,“是。
若不是身份上不能够,便是一个侧福晋也委屈了她。”
海兰听得微微皱眉,道:“一个侍妾而己,你便再喜欢,也别过于偏宠,伤了你福晋的心。
更要记着,这样的轻薄的话可不许再说出口。”
永琪面皮薄,脸上微红,诺诺称是。
海兰见儿子如此,哪里还忍心说他,笑靥温然,“难得有一个你可心的人儿,若能为你绵延子嗣,自然也少不得她的前程。”
母子俩说着话,己然是暮色四合时分,永琪赶着出宫回去。
他迎着最后一缕霞色步出延禧宫外,四下温柔的风夹杂着后宫女子特有的脂粉香气盈盈裹缠上来。
永琪静静屏息,想念着指尖划过芸角面孔的滑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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