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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赵遹临终有良言(1/2)

收到赵遹病重的消息后,徐泽立即改变行程加快返程速度,并派出安道全乘快马提前返回燕京,以为赵遹治病。

只是,医治不死病。

赵遹早年多在条件艰苦的广南、蜀地任职,长期奔波在外,染病后都是以本地草医胡乱医治了事,由此伤了根基。

平日里看起来没什么事,可一旦年老发作,便是药石难医。

安道全虽有“神医”之名,却只是医,而不是神,也只能给其勉强吊命。

等正乾皇帝赶回燕京时,国丈赵遹已经病入膏肓。

其子赵永裔正在河间府任上,按照朝廷制度,轻易不得随意离开辖区。

实际上,赵遹病发后,就没有给赵永裔传信,还是皇帝特许其回京,如今还在路上。

其独女赵竹娴虽然同在燕京城中,也曾出宫探望过赵遹。

但赵竹娴贵为大同皇后,要负担如同大同国土一样不断扩张的徐泽后宫管理,任务也很重,出入宫禁多有不便,更不能留宿宫外。

即便是亲生父亲病重,也不可能如平常百姓一样尽孝床前。

因为此事,其人倍受煎熬,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所以,赵遹虽然富贵最于大同帝国所有臣子,可真到了晚年多病时,身边却仅有老妻刘氏和三个年纪尚小的孙子孙女陪护在侧。

虽然谈不上晚景凄凉,却也少了很多天伦之情。

徐泽匆匆回到宫中,就见到了憔悴不已的赵竹娴。

其人当即顾不得行程劳累,带着皇后便赶到了赵府探望病重的国丈。

赵遹之前已经陷入昏迷,刘氏迎驾后,欲要唤醒夫君,却被皇帝制止。

徐泽拉着赵竹娴走到赵遹的床榻边坐下,听着刘氏有一句没一句地小声诉说着国丈发病之后的事。

好半晌,赵遹的眼皮动了动,一直盯着其人的赵竹娴赶紧小声喊道:

“爹爹。”

“陛下?”

赵遹却没有管呼唤自己的女儿。

其人睁看眼睛就看到了皇帝伟岸的身影,初时还以为自己看错,又确认了两眼,果真是正是徐泽,赶紧挣扎着欲要爬起身,却被皇帝一把按住。

“老赵,不要逞强!”

老赵?

赵遹一阵恍惚,陛下多少年没有这么亲切地称呼过自己了?

十二年前,梓州路安抚钤辖贾宗谅欲邀取军功,故意横征暴敛激起泸南夷人暴乱。

结果却是准备不足又应对失措,致使官兵数次败于贼手,暴乱规模急剧扩大。

形势危急之时,勇于任事的梓州路转运使赵遹连夜赶到泸州,主动揽下了平乱之责,却因为蜀地久安,武备早已废弛,根本没法平定这次动乱。

其人不得已以怀柔手段暂时稳住了夷人,又扛住了教主道君皇帝欲要花钱买平安的压力,一再向朝廷上书求援,力主镇压夷人。

彼时,西军正陷在对夏作战的泥沼之中,一时难以抽出兵马。

赵佶乃给予厢军性质的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三个禁军指挥编制,并授予徐泽登州第二将副将之职,与齐州和秦凤路兵马同时委以平叛重任。

没想到距离蜀地最远,底蕴也最浅,赵佶和赵遹都没做多少指望的登州兵马却狂飙数千里,率先赶到了泸州,并在平乱中表现最为亮眼。

泸南平乱开启了徐泽传奇般的征战史,也开启了徐、赵二人的交往史。

那个时候的正乾皇帝才二十出头,锋锐毕现,已经有了瞥视天下英雄的豪气和布局宋辽等国,操纵天下风云的极大野心。

而且,徐泽不仅为赵遹解决了夷乱大患,还在他人生最低落时为其指点迷津,更为其人带来了政治生涯的第二春。

泸州乱平之后,徐、赵二人便结成了忘年之交,互以“老赵”“及世”相称。

赵遹还以掌上明珠托付给了徐泽,让二人的关系更加牢固。

“及——陛下!”

十多年过去,赵遹还会经常回想起当年的传奇经历,却不敢相信自己曾与皇帝那般亲近过,更不敢在皇帝的面前以长者自居——即便后者就是他的亲女婿。

见赵遹已经喊出来自己的表字,却又生生改了称呼,徐泽摇头苦笑。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确实是人生最快意之事,可获得这种快意的前提,是先做个戴着层层面具的孤家寡人。

面具戴久了,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敢分辨哪张才是自己真正的脸。

便如眼前的弥留老者,为了他的徐氏江山鞠躬尽瘁,却不敢再喊他一声表字。

徐泽揽过赵竹娴端上的药粥,端到嘴边尝了尝温热,又亲自喂给赵遹服下。

后者仅吃下了一小勺,便流下了两滴浊泪。

“陛下,不,不用了。

老臣的身体自己清楚,能撑到今天,再见到陛下一眼,就,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君臣相知多年,徐泽知道赵遹有很多的放不下。

所以,在得到其病重消息第一时间,便改变行程赶了回来。

而赵遹病成这样,还能坚持到现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其人相信皇帝肯定会赶来看自己最后一眼。

徐泽将粥碗交给双眼红肿的赵竹娴,顺手接过刘氏递上的热毛巾,边为赵遹擦脸,边感叹道:

“老赵,家国天下,背负得越重,放下的必然越多啊。”

听了皇帝真情流露的话语,心情郁结多年的赵遹终于释然了。

是啊,背负得越重,放下的必然越多。

相对于皇帝所背负和放下的一切,其人这些年所受的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及世!”

“这才对嘛!”

徐泽将毛巾还给刘氏,抓过赵遹伸出被子的枯瘦右手,握紧道:

“有什么话,尽管讲,我都听着。”

赵遹没有立即接过话茬,而是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妻女。

刘氏和赵竹娴会意,起身,相互搀扶着走出了卧房,赵遹这才开口。

“及世,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看不懂你。

可我依稀感觉,你的心里装着更大的天下,一个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全新天下。”

徐泽伸出左手,拍了拍右掌中枯瘦而无力的赵遹右手,没有接其人的话,但他的行动却已经告诉了后者想要的答案。

正是因为这一无人可以分享的秘密和全新天下,才让徐泽有了更远大的目标,并放下个人情感,戴上厚厚的面具,狠心处理自己与赵遹、王进、史进等人的关系。

从徐泽的手上感受到了力量,赵遹的眼睛突然明亮了几分,仿佛能够穿越这十几年来两人交往的层层迷雾,终于想明白了很多问题。

“我理解不了你心中的天下,但我能理解这几千年来不断变迁的天下。”

“嗯!”

徐泽点点头,肯定了赵遹这句豪言。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正乾皇帝好博览史籍和诸子百家之书,大同帝国的臣子们也有样学样。

但真要说将史书尤其是王朝兴替之秘学进肚子中,并化为自己的深刻理解,与帝国利益相关又受徐泽影响最深的赵遹敢说第二,绝对没有大臣敢说第一。

“以遹愚见,几千年来,王朝兴替或因财政枯竭、或因天时不遂、或因人治昏暗,具体细分不一而足,却又万变不离其宗。”

“老赵,你是真读懂了史书啊。”

徐泽嘴上赞扬赵遹,心中却在暗叹“要是早十几年有这份感悟就更好”。

赵遹当然不会知道皇帝话中未尽之意,其人的话也没有说完。

“从盘古开天到夸父追日,从轩辕斩蚩尤到大禹治黄河,我华夏子民生来就是战天斗地,永不屈服于命运的坚韧种族。”

赵遹这些年不仅读史,还潜心钻研皇帝的讲话和著作,试图从中找出徐泽疏离自己的原因,并尝试理解他那个无人能够触及的全新天下。

这段话如其说是其人自己的思考,还不如说是对徐泽有悖于时代之“天人”理念的概括,所为的还是为了引出赵遹自己的观念。

“然人力有时而穷,顺天易,战天难,凡能胜天者,无不是千年难出的真圣人。”

徐泽哭笑不得,自己这老丈人都快咽气了,还放心不下这赵氏也有一半血脉的江山,故意拿“真圣人”之语诱惑自己。

要知道,十几年前的自己都不吃这一套了啊。

徐泽的记忆中有位真圣人,带领华夏子民打破千年未有的极度黑暗,并重塑华夏之魂,使华夏再次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更重要的是他一生都在进行最难也最彻底的自我革命,且真正为了革命理想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可即便如此,真圣的所作所为也不为同时代的绝大部分人所能理解,事业也曾遭受重大波折。

徐泽自问给真圣提鞋都不配,所做之事更是与之背道而驰,哪有脸称圣?

“老赵请放心,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从来就没有做过超凡入圣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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